那是一個春初﹐雪花依舊紛紛揚揚﹐好似柳絮因風而起﹐揚州城﹐醉湘樓裡。
「佳振﹗我們都只是凡人﹐人世間的好多事情﹐都是我們所不能左右的。我們在一起偷歡﹐就好比是在冰山上面畫畫兒﹐好景是不會長久的。」我躲著他溫柔的雙眼﹐輕推著眼前這個摟腰欲抱我上床的男人﹐說真的﹐我並不討厭他﹐但我不希望與他發生任何關係﹐因為他什麼都不能給我﹐我要的名份﹐我要的家庭﹐我要的愛情﹐我要的幸福﹐無一能給。
我是一個女人﹐一個在風花雪月裡長大的十八歲少女﹐我的生活被金錢與男人團團圍繞﹐看似繁華﹐卻正巧相反﹐心靈終是寂寞空虛﹐我需要一點實實在在的東西﹐那東西並不是承諾﹐而是一份真情﹐搖曳在風塵裡的真情。這是我的渴望﹐我也因它盼到了無數次的失望。
男人﹐永遠都是那副德性﹗我不恨繩短﹐只怨井深﹐我不甘於現狀﹐我要洗淨我的心靈﹐這是我永遠不變的目標﹐誰說青樓女子不能陶冶情操?誰說青樓女子不能潔身自好?
這是一個帶著嚴寒的春初﹐透著朱紅印花格子窗﹐能看到閣樓外﹐那些飄飄灑灑的潔白雪花,淒淒涼涼﹐寂寂寥寥﹐一片片﹐一朵朵﹐好似我的心﹐碎了﹐在空中胡亂地起舞﹐我只得無力地掙脫著﹐掙脫著、、、、、、
我不再拒絕﹐因為他的那張臉﹐那雙眼。那張熟悉的臉﹐那雙滿懷柔情的眼。
他最終還是將我輕摟上了床﹐輕輕將我放於粉紅棉花被子上﹐一瞬不瞬地望著我的明眸﹐從他的眼神裡不難發覺﹐他對我並未起褻瀆之意﹐因為他要的是我的心﹐即使我是一名青樓女子﹐他的心依舊為我而動﹐即使他已為人夫﹐他的心裡還是有那麼一席之地是屬於我的。
「佳振﹐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可能了﹐難道你還不清楚嗎?從你離開揚州的那日起﹐我們之間就注定不再可能了。」我的言語裡遮掩著我三年以來所有的悲傷﹐我痛苦地﹐心酸地看著他﹐「你就忘了我吧﹐不要出現﹐不要勾起我的回憶﹐不要揭開我的傷疤﹐不要回來見我﹐好好地待她吧﹐飄飄真的高攀不起了。我累了﹐我累了﹐你知道嗎?」我又像是在哀求他。哀求他不要再愛我。哀求他回到她的身邊去。哀求他忘了我﹐哀求他還我寧靜的生活﹐讓我的心不再為他漾起美麗的漣漪。
「難道你還真想在這醉湘樓裡呆上一輩子嗎?當一輩子的歌伎嗎?」佳振氣語極重﹐顯然是生了些氣﹐他這樣子問我。在我忍痛割愛的同時﹐使我又一次有了深深的自卑感﹐青樓﹐歌伎﹐始終為世人所瞧不起﹐可為什麼還會有那些不知廉恥的有家男人為了片刻的慾望﹐而將他的風度胡亂揮舞?將他的妻兒不屑一顧呢?
回想起醉香樓裡的匆匆過客﹐忽然感覺世界也便如此﹐男人終究是男人﹐我能怨些什麼?
我痛苦﹗我不甘。
我憤怒﹗我無助。
無助得只好偏頭望向那些潔白的雪花紛紛落下﹐我心寒無比﹐頓感一陣尖銳的疼痛襲擊全身﹐整顆心在頃刻之間變得涼颼颼﹐我失落地暱喃著﹕「你還是瞧不起歌伎﹐又何必過來找我呢?你是有權有勢的公子爺﹐而我﹐除了揚州絕色舞伎﹐再無其它稱號。」
「飄飄﹗是的﹗我是瞧不起青樓女子﹗可你卻不一般﹐我對你的情﹐你自個兒心裡邊是清楚明白的﹗我承認自己多情﹐可你的脫俗卻又是無與倫比的﹐我清楚自己有多麼愛你﹐我一定要光明正大地將你娶進王府﹐飄飄﹐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一定會有的﹗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嗎?」他朝我大聲喊叫﹐那種海枯石爛的壯偉與悲涼﹐本該是讓無數女子感動﹐如今再聽﹐卻讓我聞言想笑。
「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再相信我一次﹐好嗎?」
他的這句話本應是寒天雪地裡的萬丈光芒﹐而如今﹐卻如白鹽撒至心頭一般﹐比撕心裂肺更為疼痛﹐我真的不願意再聽一次了﹐也不願意再去相信一次﹐因為我的心已經承受不起了。
娶我?呵呵。佳振哥哥﹐你老是那般信誓旦旦﹐三年前一樣﹐三年後竟還是一樣﹐可我卻連王府的門都不敢白日裡踏﹐你父親那句「門當戶對」就如一把燒紅的鐵烙子﹐在我心裡頭深深地烙上了印﹐洗不淨﹐亦擦不掉﹐佳振﹐你知道嗎?你的承諾何時才是個頭啊?你一次一次的承諾﹐帶給我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你知道嗎?
我好想好想﹐好想好想朝著他吶喊﹐吶喊出我心裡多年以來的期盼與思念﹐無助與委屈﹐苦痛與掙扎。
可是﹐一切都是毫無意義了﹐他不是我的﹐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更加不是﹐再過幾日﹐他又要離開揚州了﹐就當是為了往日那段難捨的情懷﹐讓我再為他掙扎痛苦一次吧。
他輕拂衣袖﹐又將我從床上一把拉起﹐注視著我﹐那雙眸子﹐依舊深情款款﹐憐愛有加﹐明知是假卻仍望得我心酸。就如此望著﹐想著﹐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我想留住這份感覺﹐這幅畫面﹐作為離別後我最珍貴的紀念。
片刻﹐他起身離去﹐留下一高大身影﹐而我﹐獨坐床頭﹐兩眼淒迷﹐冷淚滴滴。
一個過客最悲的下場莫過於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