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
閃電也許是人類眼中所能見到速度最快的一種東西。
用閃電來形容冷風吹的刀,是絕不過分的。
但還有一種兵器,卻不是速度可以去形容的,因為在你腦海中根本沒有感覺到,也認定絕不可能發生的現實,它卻偏偏就發生了,這樣的速度豈是閃電可以形容。
冷風吹縱橫江湖十多年,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事而吃驚過。
但今天,他不想吃驚都不行。
他不能不吃驚。
因為這柄劍太快,快得讓他懷疑是場夢。
冷風吹就像是在做夢。
他做夢也想不到天下還會有人用一種兵器擊落他手中的刀。
這做夢都想不到的事,它偏偏就發生了。
一柄劍。
一柄平平常常的劍就在冷風吹的刀觸及到那假慕容斐的咽喉邊,將冷風吹的刀擊飛。
這種事實若是傳出江湖,無論是誰都會說是神話。
沒有人敢相信天下還有人可以擊飛冷風吹手中的刀。
冷風吹也不相信,可偏偏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寶刀就落在地上,灰塵之上,他要殺的人卻沒有死,就站在他的面前。
冷風吹此時心裡只想著兩個字。兩個一直刻在他心中的字,如同兩個疤痕永遠刻在那裡。
「神劍。」
「神劍就是在你根本想不到而且料想之中根本不會出現,卻偏偏又出現的一種劍。」
孟春風這句話此時在冷風吹的腦海裡格外清楚。
冷風吹脫口而出:「胡酒。」
江湖上最神秘,武功最高,天下沒有他做不到的事——那個傳說中的第一劍俠。
除了胡酒之外,冷風吹實在想不出天下誰還有如此可怕的劍法。
飛劍而來,其快無可形容,人劍合一,人劍合一——傳說中胡酒不是已經練成了劍術的最高境界人劍合一了麼?難道這就是人劍合一?
毫無預料,突然而至,這柄擊落冷風吹手中刀的劍,並未落在地上,竟然在空中轉了個圈,穩穩地落入一丈之外的一個青衫中年人的手裡。
這人中年人臉色清秀,仿似多病,手指細長,現在正站在一株柳樹之下,他雖然站在地上,卻彷彿人在天空,他其實並不算高,但好像所有的人要想去看著他,卻只能昂著頭才能看得到。
這樣的人天下絕對只有一個,胡灑。
冷風吹從來沒有將任何人放在眼裡,此時一見面前這個人,卻好像如遇天神,這樣的人——冷風吹發現孟春風錯了,錯的太厲害了。
天下絕對只有一個胡酒,天下絕對沒有一個人會是他的對手,不要說劍法,單憑他眼中流露出的正義之光,已足夠將所有的邪惡軀趕,這樣的人,不要說與他為敵交手,便是他一句話,都可以讓冷風吹再沒有一點勇氣。
冷風吹想起了在洛陽遇到讓鬼王與瘋丐所殺的那個人,那根本就不是胡酒,雖然神態極像,但絕不是。還有冷家堡失約的那個人,也絕不是。第一劍俠這份神態,是沒有人可以演好的。
冷風吹也曾真正見過胡酒一面,那時他還是個小孩子,在小孩子眼裡的胡酒與平常人沒什麼區別,但是今天就不同了,當年的小孩子已經成為今天的大俠,一切事情全變了,他忽然發現自己這一輩子所想追求的東西都可以輕易地從胡酒身上看到。
胡酒是沒有人可以戰勝的,孟春風就不應該讓他去嘗試,因為不用出刀,勝負已分了。
冷風吹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默默地閉上眼睛,腦海裡立即現出了孟春風的眼光與責備,冷風吹歎了口氣,現在自己都沒有一絲出刀的勇氣,這仇恨還如何了結?
冷風吹流下了眼淚,他自己都分不出這眼淚象徵著恐怖還是恥辱。
只是他流淚了,他本是個只肯流血不流淚的鐵血漢子。
再睜開眼睛之時,淚水已經干,冷風吹彷彿看到天上孟春風的眼睛在看著自己,看著他去拾起刀,拾起那柄曾經讓江湖為之顫抖的寶刀。
殺手之刀。
只要他還活著,他就忘不了對孟春風的承諾。
他必須與胡酒之戰,那怕死,也要死在胡酒的劍下。
任何承諾都可以淡忘,只有對孟春風的承諾,冷風吹是永遠不會忘記的。在這樣的承諾面前,生命一向很淡。
刀冰冷,冷入骨髓。
冷風吹的心更冷。
「我就是當年你放過的小孩子,孟春風最後一個徒弟冷風吹。」
「我是來找你報仇的。」
胡酒終於說話了,他的聲音有一絲暖意,他說:「你果然不虧為殺手之王的徒弟。」
冷風吹以前總當自己是殺手之王的徒弟而驕傲,但是此時,心裡卻有羞色,他恨不得把所有一切都抹殺去,讓他從頭再開始。
可是過去的已經過去了,無論如何,誰也無法挽回和改變什麼,冷風吹挺直了腰,冷冷地說:「請賜教。」
請賜教,請賜教,來殺了我這個殺手島之漏網之魚,殺了我這個孤單無依的冷面殺手。
冷風吹心裡在滴血,臉上卻仍然冰冷。
胡酒沒有出手,只是說:「我說你沒有讓我失望,並不是因為你的刀法。」
冷風吹握緊了刀柄,說出一個字:「哦。」
胡酒說:「是因為你的為人。」
冷風吹沒說話。
胡酒接著說:「近幾年裡,我跟蹤了你很長時間,你殺的人大多是該死的。」
冷風吹忍不住說:「可是我還殺了許多無辜之人。」
胡酒說:「習武不精,死於你刀下的那些人並不是你的錯。」
冷風吹有些感動,胡酒這一句話說到他心裡去了,每當他殺一個來向他挑戰的人,他心裡便多了一份罪,但他心裡很清楚,他不殺人,人必殺他,做為一個殺手,若是不明白這個道理早已死了幾千萬次了。
胡酒歎了口氣,說:「江湖上一個名,一年裡不知要害死多少年輕有為的英雄。」
冷風吹沉思著,說:「今天你若是來晚一步,也許我又錯殺了一個人。」
胡酒笑笑說:「但我想你以後不會了。」
冷風吹也笑了,他的笑很淒愴,他苦笑著說:「我還有以後麼?我還有未來麼?」
胡酒說:「當然有,每人都有未來。」
冷風吹說:「可是——」
胡酒說:「江湖本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只要你一踏上它,有許多事都會身不由已的。」
冷風吹說:「我今天前來殺慕容斐,是因為白玉山。」
胡酒說:「白玉山是個心機很深的人,你上了他的當,也並不是件羞事,況且他也付出了代價不小。」
一個人連性命都付出了,他的代價當然不小。
冷風吹奇怪地說:「你一直跟蹤我?」
胡酒微笑著說:「這些日子裡,我從未離開過這個地方。」
冷風吹說:「那麼——」
胡酒說:「其實你一來,我就知道是因為什麼事了?這件事並不難猜測。」
冷風吹說:「剛才屋子裡的人——」
胡酒說:「不錯,你想的不錯,是我。」說著他手一指那名假冒慕容斐的中年人,說:「這位便是蕭無悔蕭大俠,天下任何一種武功,他只要看一遍就學會了,若不是因為他為了貪學你這套神奇的刀法,你使這套刀法的前十招之內,他便有機會可以傷到你,甚至可能會取得了你的性命。」
蕭無悔。
冷風吹驚呆了。這個平常的中年人居然就是那個一生極富傳奇,與胡酒幾乎並名而立於江湖的傳奇人物蕭無悔,傳說中幾乎沒有他學不會的武功,想不到自己會與他動過手,想到這裡,冷風吹驚出了一身冷汗來,心想:「若不是這套刀法怪異神奇,只怕早已將性命送在此地了。」
蕭無悔撒開一張**,露出了一張普通的臉來,四五十來歲的樣子,蕭無悔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後生可畏啊。」
胡酒笑著說:「怪只怪你這般年齡了,一點都不知道愛惜生命,還像小孩子一般,見到好功夫就心癢癢,若是冷風吹早一點出手,只怕連我也無法救到你了。」
蕭無悔笑笑說:「哎,好久沒有遇到過如此霸道的武功了,一時技癢,哈哈。」
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冷風吹望著他們的笑容,心裡一片溫暖,心想:「此時便是死於胡酒劍下,也不算虛度一生了。」但轉念一想,這是慕容府,那慕容斐呢?不由說:「慕容夫婦呢?」
胡酒淡淡地說:「慕容夫婦早在年前便已退隱江湖,埋首仙山,做那閒雲野鶴去了,只怕天下已經沒有人再能找得到他們的身影了。」
冷風吹呆了一陣,望向胡酒,心中想:「此時我若是立即走開,想必他們一代大俠,決不會為難於我,但我要決勝胡酒,與他決鬥,必死無疑,休說剛才那一劍我根本無法躲開,無招化解,便是這蕭無悔只怕我也不是他的對手。」
「但是師父臨死之前還吩咐過我,要求我與胡酒一戰論勝負,我豈可做言而無信的禽獸。」
「也罷,我這就此退出江湖,不問世事就是——」
「不行,千金一諾,決不可忘。」
「千金一諾,千金一諾——」若是千金可以挽回這一諾,冷風吹寧可用所有的家產去挽回,可是不行,冷風吹是熱血漢子,豈可做背信棄義的小人。
殺他可以,要他失信於人,斷斷不可。
尤其是孟春風的養育之恩更不可不報,如今孟春風已死,如今也該他用一死來報答了。
千金一諾。
這就是冷風吹的作風。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忘記自己要做的事。
冷風吹握緊了刀柄,對著胡酒抱拳說:「既然如此,此事已算過去了,我就當沒有發生白玉山這一件事,以後,我不再去為白玉山而去追殺慕容斐了。」
做小人眼中的小人可以,只是做孟春風眼中的小人,冷風吹卻辦不到,死也不會做,死也不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