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這群人居然是冷家堡的人。
胡丹在冷家堡呆過一段時間,也見過他們的武藝,知道其中的高手也不過江湖上二流人物而已,但看到這群人,他想他錯了。
這群人並不多,只有幾十個人,顯然是歷經長途風波之苦,但一個人卻是精神十足,冷平乘坐一匹快馬,走在最前面,他不再像是那個讓雙刀慕容斐幾招就嚇得臉色蒼白的那個冷平了,在近千數的英雄群人,他像是一個王。冷平催馬而近,並沒有注意到胡丹,冷芳芸披著一塊黑紗,露出小半張臉,所有的人就是看著這小半張臉看呆了。
美麗是不分性別的,美麗的東西人總是喜歡,美麗的寶石可以讓人拋棄性命,美麗的女人可以讓男人朝三暮四,美麗的女人還可以讓剛才還在對著另一個女人甜言蜜語的男人立即變心。美麗即是一種美麗,同時也是一種邪惡。
冷芳芸的確有這種能耐,冷芳芸也沒有看到胡丹,胡丹在他們走過的時候偷偷地自駱駝後縱上了一棵大樹,樹枝茂盛,別說藏一個故意去將自己隱藏的人,便是藏上十個人,也不輕易讓別人發現。
高遼剛才還想為了玉玲瓏而去與別人拚命,但他此時看著冷芳芸的目光,好像冷芳芸只要吩咐他一聲,他甚至可以殺掉玉玲瓏。
冷平旁若無人地從眾群之中走近,淡淡地說:「諸位可來的真早。」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這句話本來就不需要人去回答的,冷平也不要別人回答他的話。因為他第二句就是說:「將這群人圍了起來,一個也不許亂動,誰敢反搞,格殺勿論。」
他帶來的人雖不多,但個個輕功不錯,冷平吩咐之後,這些人立即閃電般散開,十步站立一個人,一下子將大部分的人都圍了起來,他們手上拿著個奇形怪狀的鐵器,一齊對著面前的人,他們的動作讓所有他們面前的人都知道,那個東西如果要一個人的性命,應該不會太難。
冷芳芸吃了一驚,說:「二叔,你怎麼可以這樣做?」
冷平冷笑著說:「你不要問,鳥為食亡,人為財死,這些人大多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死有何憾。」
「可是——」冷芳芸這句話還沒有說出來,冷平打斷她的話說:「不這樣做,我怎麼為你實現最後一個心願。」
冷芳芸似乎想到了什麼,那句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眼角卻流下一行清淚,他們此時正緩緩從樹下經過,這句話讓胡丹聽得清清楚楚,胡丹吃了一驚,心想:「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才是最後一個心願——」胡丹不敢再往下想了,只見場地裡響起了刀劍格鬥的聲音,別過頭去,望向聲音響處,卻見冷家堡的幾名莊丁輕輕幾劍便將一名江湖好手擊殺,出招之狠,出手之快,與葉敗有得一拼。
高遼一見他們竟然在這麼多的大人物面前殺人,根本是置天下英雄不在眼中,不由大怒說:「你們是什麼人?」
冷平望了他一眼,冷冷地說:「浪子高遼,原來你也在這裡。」
高遼說:「你認識我,不錯,我便是高遼,那你又是誰?」
冷平說:「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更姓,程忠義。」
高遼吃了一驚:「生死叛官程忠義?」
冷平說:「不錯,正是我。」
冷芳芸一驚說:「二叔,你——」
程忠義輕聲說:「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訴你實話,我與你父親並不是新生兄弟,我們只是結義的兄弟,只是因為我做了一起驚天動地的大事,天下再無我藏身之地了,所以我才去投靠冷家堡。」
他們說話的聲音很低,在他們面前的人根本就聽不到,只不過他們沒有料到樹上有個胡丹,胡丹正在他們頭上,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心想:「生死叛官的名號倒是聽過,只是個一般的梟雄而已,只是他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呢,我怎麼沒有聽說過呢。」這時,程忠義大聲說:「現在,你們大家都知道我是誰了,所以請都聽話地呆在原地,我手下手中的鐵器,便是江湖上最毒的七步散,誰敢不聽吩咐,休怪我出手無情。」
七步散,江湖上最可怕的十種暗器之一,相傳早在十數年前就滅跡了,想不到就是他們面前的這個毫不起眼的東西。一些見識廣的人都知道,這樣的東西,只要有一點沾到你身上,如果你不馬上割掉沾上的肉,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也就是說,沾到你的臉上,你只有砍下頭才可以保命了。
眾人一聽程忠義這個名頭,就相信他所說的不假了,如果沒有過人的本事,程忠義也不會活到今天了。
忽然,玉玲瓏眼中忽然現出一片殺氣,朝著程忠義走去,高遼忙去抓她手臂,可根本沒碰到就讓玉玲瓏拔刀擊開,玉玲瓏朝著程忠義走了兩步,又站住了,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也沒有人注意她,一個弱不禁風的女人,在這種場合,無論怎麼樣也引不起重視的。胡丹注意到她了,胡丹望著她滿臉的殺氣,心想:「她是怎麼了,那天她遇上她的滅門兇手她也沒有這麼大的殺氣,難道程忠義與她也有過節?」
正在思索之間,卻見絕情園主冷冷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程忠義望著她,四目相對,燃起了層層火花。
「你還記得我是誰麼?」絕情園主漠然地說,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程忠義聽到她的聲音,立即想到了一個最可怕的人來,嚇了一跳,叫著說:「你——你——你竟是——」
絕情園主冷漠地說:「知道就行了,不要說出來,你做你想做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我要做的事,你一定不能插手。」
程忠義一張臉變成了紫色,呼了一口氣,像見了鬼似地退後幾步,喃喃自語地說:「她竟然還活著,她——」
絕情園主不再說話,回過頭去,朝著綠洲深處走去,幾十個手握鐵器的冷家堡的人像傻了似地看著她,也不敢阻擋。
程忠義忽然指著她的背影說:「殺。」
聲音一落,四五管鐵器一齊對著絕情園主按出,只聽得唏唏之聲,如同滿山遍野的毒蛇,朝著同一個地方湧出。形同鬼魅,令人防不勝防,卻見絕情園主猛一回頭,無可勝數的暗光已經到了面前。
胡丹幾乎要驚叫出聲,這幾個人使的果然便是天下最毒的暗器,七步散的鐵筒,殺人如殺雞般容易的東西。
那知,死的並不是絕情園主,死得是那幾個偷襲的年輕人。只見絕情園主的身影閃電般一轉,就在眾人死盯著的當頭,猛地化為兩個人,二個一模一樣的絕情園主,相隔居然有十多丈遠。無敵的暗器全射入了其中一個絕情園主的身體之中,可是這幾個人一回過神來,就看到絕情園主猶如鬼魅的手出現在他們面前,僅只輕輕一擺,這幾個人還沒有清醒過來,就看到自己的鮮血從脖子上灑了出來。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這是什麼武藝,這是誰的武藝,竟然可以變成兩個人,一個人在等待著別人去從偷襲,另一個卻去要了你的命。
這是鬼麼。
幾個人倒地身亡的時候,兩個絕情園主就消失了一個,絕情園主立在程忠義的五步之外,冷冷地看著他。
所有的人望著如同神人般的絕情園主,都覺得有一絲涼從腳底透入,天下居然有這麼可怕的武藝,這是人可以學會的麼,這個年紀看上去已不少的女人到底是什麼人,她居然會如此可怕的武藝。
絕情園主忽然感覺手臂上有些酸辣,啊,居然還是差了一步,自己還是中了這天下最毒的七步散。不由眉頭一皺,說:「七步散。」
程忠義本已經驚得臉無人色了,此時看到她的表情,情知她也中招了,不由大喜,跳了起來:「不錯,這正是江湖上早已滅絕的七步散,中者如沒有解藥,半個時辰裡心,肺,胃等七處俱會破裂,故稱七步散,想不到稱霸一方的神——」
絕情園主喝聲說:「閉上你的臭嘴。」程忠義嚇了一跳,退後幾步,身體竟有些顫抖,絕情園主厲聲說:「程忠義,縱是你的毒技再高,今天我若取你性命,也只是囊中取物般容易,但我不會殺你,因為你不配讓我出手。」
程忠義雙眼閃濼著,試問:「你自信還可以殺人麼?」
其實他怕的不僅僅是絕情園主的武藝,最怕的是她所代表的那個人,那個曾讓天下人震驚的幫派。
絕情園主忽然手指疾伸,在自己身上連點幾下,之後冷笑著說:「我知道你身上有解藥,可我不殺你,也不要你的解藥,因為我這點穴之術已經足夠讓我好好地活十二個時辰了,已經足夠讓我做一件事了。」她忽然仰天長歎,大步往前走去,就在她走動的時間,又有幾個人偷偷地從她身後竄出來,揮動利劍,向她攻去,這一招是程忠義研究各大陣法而精心研製的一個劍陣,花了近十年才培植出來這六個出色的殺手,這個陣在他們配合之下,無縫可尋,殺人於無形之中。
絕情園主抓緊了刀柄,這時刀還沒有出鞘,因為已經不需要她自己動手去殺人了,一匹雪白的馬疾駛而過,閃電般衝到幾個偷襲的人身後,揚起雙蹄,朝幾個人踩去,那幾個人一時沒料到身後有人再偷襲他們,一時不備,連忙閃避,卻在這時,馬背上現出了一柄刀。
一刀,僅此一刀。
胡丹望著馬背上的冷風兒與陸小丹,他發現冷風吹果然從不說假話的,他的妹子冷風兒的武藝並不比冷風吹差,她的刀法也全是殺招,一刀殺一人的絕妙刀法。
她們什麼時候來了,她們為什麼沒有讓葉離群帶走,她們不是跟著葉離群一起離開的麼,她們還回來做什麼,這些胡丹都不知道。
絕情園主在望陸小丹,陸小丹也在望絕情園主。
「你為什麼不走?」
絕情園主看著心愛的徒弟又回來了,心如刀割般痛,但她的聲音卻比冰雪還要寒冷。
陸小丹沒有說話,眼淚就流了下來,她說:「我來這裡,是來找胡丹的,胡丹不在,我就要走了,走之前,我有一句話要對你說。」她們來了有一段時間了,只是她們來的時候胡丹已經上了樹。
絕情園主說:「什麼話,你說吧。」
陸小丹一字字地說:「如果你死在胡酒或者別的人手上,我要為你報仇。」
絕情園主忽然厲聲說:「閉嘴。」陸小丹倒沒什麼,冷風兒卻嚇了一跳,這樣的神色的確很容易嚇住人,陸小丹早就習慣了,她靜靜地望著絕情園主,只見絕情園主臉上的怒越來越淡,又是一聲歎息,絕情園主說:「我給你的仇恨還不夠多麼,告訴你,無論誰殺了我,我死在誰的手中,你都不能為我報仇。」她說著說著,忽然就對著天跪了下去,神色肅穆,雙手合什,叫著說:「我也曾想淡忘仇恨,可我做不對,我知道我這樣做,你在天之靈也不得安寧的,你一定會責怪我的,但我一定要這樣做,我必須要報仇。」
陸小丹流出了眼淚,淒慘地說:「我們又何必再來這骯髒的江湖,在絕情谷裡那平靜的歲月中,我們應該早就滿足了,我們回去吧。」
絕情園主不說話,對著長空連叩了幾個響頭,之後猛地站起身來,一手扣著陸小丹的脈門,將她生生地拉下馬來,冷冷地說:「你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你跟我來,我要你去殺胡酒。」
冷風兒怔了怔,大聲說:「你瘋了,你徒弟待你這麼好,你竟然還要她陪你去送死。」
絕情園主冷冷地看著冷風兒,一字字地說:「這是命中注定的事,她與胡酒之中一定必須死一個人。」
冷風兒大叫著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絕情園主殘酷地笑了,說:「你不會懂的,但是到了明天,明天只要你不死,你就會懂的。」
說著,她拉著陸小丹,朝著前面掠去,前面,正是藏寶洞的入口。
這幾天之間,來這洞邊的群雄不知有多少,這裡也只有簡單的幾十根粗木頭和幾塊大石頭,卻沒有一個人能夠進去,而這秘密,只有絕情園主一個人知道,她寫給群雄的地圖,目的只要他們能夠尋找到這個地方就行了,入洞的秘密她隻字不提,別人自然不知。
眾人一見絕情園主向入口衝去,齊聲吶喊,一齊站了起來,向這邊衝來,冷芳芸卻搖搖頭,歎了口氣,反而尋了一塊乾淨的石頭坐了下去,玉玲瓏走在最後面,瞧了冷芳芸一眼,對著胡丹的藏身之地做了個鬼臉,也跟著眾人走了過去。
冷芳芸直待到所有的人遠遠而去,這才掀開面紗,露出了一張天姿國色的臉來,長途的中趿跋,沙漠的炎熱,並沒有給她帶來一點點憔悴,如今月亮高掛,月夜看美人,只看得胡丹一陣心痛,原來,明亮的圓月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竟然長出一個個可怕的黑點,分佈在整張臉上,那麼的顯眼。冷芳芸撫摸著自己的臉,自言自語地說:「陸姑娘也在這裡,他——他到那裡去了,他怎麼沒來呢?」
胡丹溜下樹來,輕輕走到冷芳芸的背後,見她顧影自憐,頓生無限愛意,真想立即將她擁入懷中,想起以前的種種恩愛,心裡如刀割般痛,而自己卻在與她新婚的當天就離開了她,這麼久了,自己一直沒有去找她,不由輕聲說:「你一個人傻傻地發呆,不覺得煩悶麼?」
「誰?」
冷芳芸驚叫一聲,閃電般轉過身來,胡丹就站在她的身後,她一下子就呆了。
胡丹笑了笑,擁抱著她,柔聲說:「看到你這傻模樣,一定是不喜歡看到我來找你了。」
「不,不,不是。」冷芳芸緊緊抱著胡丹,淚如雨下,硬咽地說:「想不到,想不到我在這——在這裡還能再見你一面,我——我真是太高興了。」
胡丹笑著說:「要見你丈夫,還不容易麼,明天我們就回家去,以後我們永遠在一起,再不分開了。」
冷芳芸激動得語無倫次,但忽然之間想到了些什麼,猛地搖頭,聲音也變得有些冷漠了,他說:「不,我不要再回去了,你不要管我,陸姑娘——她就在前面,你去陪她吧,我不會怪你的。」
胡丹吃了一驚,說:「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說這種話?」他忽然想起了冷平,也就是程忠義說的那句話,便問:「什麼叫做最後一個心願?」
冷芳芸伸手去推胡丹,當然是推不動的,她低著頭,說:「求求你,什麼也不要問了,我們——我們還是分開吧。」
「分開?」
胡丹明白了這兩個字的意思,頓時覺得全身都沒有力氣了,一把抱著冷芳去的臉,盯著她的眼睛,這雙曾讓胡丹魂牽夢繞的眼睛此時已經失去了光澤,胡丹叫著說:「究竟是為了什麼,沒有人可以分開我們的。」
冷芳芸淡淡地說:「生離死別本是件很尋常的事,人終有一別的。」
胡丹咬牙說:「不,要生,我們一起活,要死,我們一起死。」
冷芳芸撫摸著面前這張自己深愛的臉,淒慘地搖頭說:「小壞蛋,你怎麼這麼傻呢,我現在才發現我父親與二叔他們做的全是血債,我配不上你了。」
胡丹叫著說:「不,他們是他們,你只是你。」
冷芳芸說:「血債終需要血來還,這時正是我替他們嘗還的時候了。」她猛地拚命地推開胡丹,瘋也似地說:「走,你快走,我不要讓你看到我死時醜陋的模樣,快走——」
胡丹雖然被推開了,但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冷芳芸,這時才緩緩地說:「你中毒了?」
冷芳芸淒涼地說:「我中了毒,中的是傳說中最邪惡的盅毒,絕無解藥的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