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丹又回到了生活了十多年的絕情園。
她的一切也因此變成了原來的模樣。
整天不停地練刀,習輕功,學暗器,去殺人,或者冷漠地和別人說幾句話,又和一群似是永遠不會笑的人在一起生活。陸小丹只有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還活著,在這一刻,她總會躺在絕情園最北邊的那塊形如伏牛的巨石之上,想著胡丹,巨石邊本來是雜草叢生,蟻窩成群的,陸小丹卻肯花去幾天時間去收拾,這附近就變得和她床上一樣乾淨了。
她就躺在這巨石之上,遙望著北方,太陽墜落的那一剎那間,北方的那面天空就會出現無數朵五彩的雲朵。
就是這剎那間的亮光,讓陸小丹能夠開心一下。
因為那五彩的雲朵就像胡丹那燦爛的笑容。
陸小丹無法忘記那天從俠客莊被師父帶走的那一時的情景。
絕情園主的臉在那時顯得格外的可怕,她冷冷地對著陸小丹說:「你必須要忘了胡丹,你必須要忘了他,我說過的話,便是做數。」
她從來不對陸小丹多說什麼恐嚇的話,但這次卻是聲色俱厲,陸小丹在剎那之間全身都涼透了。
陸小丹有個師姐,叫做江翠紅,一天耐不住寂寞,偷偷與外面的一個男人私通,卻在私通幾次後讓絕情園主發現了,絕情園主便將他們全帶回了絕情園。
那兩人只嚇得臉色蒼白,在二十六名師姐妹面前,絕情園主拿來了一柄刀,陸小丹知道那柄刀叫絕情刀,鋒利無比,絕情園主對眾弟子說:「這柄刀是絕情刀,你們都知道的吧。」
眾弟子都莫名其妙地點頭,只見那柄刀已經到了那個男人的面前,絕情園主冷冷地聲音說:「這柄刀已經殺了七百五十九人,你若不肯說真話,你便是第七百六十人。」
那男人忙跪地求饒。絕情園主說:「你為什麼要來勾引我園中的女弟子。」
那男人忙說:「我,小人——前些日子見到江姐姐,便喜歡上她了,小子斗膽求前輩行個方便,讓我們兩個——成親,小可不勝感激。」
絕情園主冷冷地說:「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但我也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就是讓我用刀在你臉上輕輕劃上一刀,我便可饒了你們,並且放你們出園成親,你看這樣怎麼樣。」
那男人大驚失色,忙伸手摀住臉,只說:「前輩開恩,前輩開恩。」
絕情園主說:「假如我饒了你的性命,以後你還會不會來勾引我園裡的女弟子。」
那男人立即說:「前輩只要饒了我這一次,小子發誓今生今世再也不理她。」
絕情園主歎息著說:「男人都是沒有人性的東西,一個男人說如何如何愛你,但為了你露出馬腳不願意別人在他臉上輕輕劃上一刀,這樣的男人留下在世上又有何用。」
說著,她便一刀將那男人的頭削下,然後砍下他一隻手,做成肉餅,竟讓江翠紅生吞服下肚,這才放了她一條生路。陸小丹想到那場面就心驚膽寒。
所以當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陸小丹能夠不怕麼,不怕那自然說不過去,一聽師父這樣警告自己,可她還是說:「你就是殺了我,殺了胡丹,讓我吞下他的肉,我仍是無法忘記他的。」在她心中,胡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江師姐那個男人當然不能與他相比,絕情園主砍掉他一隻手,或者殺了他,他還會對自己好的,既然他對自己這麼好,自己又豈能忘記他,陸小丹是個直性子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她以為師父一定會生氣的,也許還會殺了自己,可什麼也沒有發生,絕情園主只是輕歎了口氣,搖搖頭,說:「你和他是不會有結果的,他雖然喜歡你,你也喜歡他,可——這件事是上天注定的,誰也無法改變的,沒有人可以改變。」
陸小丹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失控的師父,驚訝地看著她,她接著說:「況且,他已經有了冷芳芸。」
陸小丹並沒有被她的一番話而改變自己的心意,她心中想:「冷芳芸不是有未婚夫了麼,要不,自己與冷姑娘一起嫁給胡丹不好麼,洛陽南城邊的王員外不也是有兩個老婆麼。」可這次陸小丹沒有將自己想到的話說出來,絕情園主望了陸小丹好一陣,目光逐漸有了些溫暖,過了一會兒,絕情園主說:「我們回去吧,回去之後我就給你舉行一次比武招親大會,我會給你找一個武藝最好,人最英俊,勝胡丹一千倍的男人。」
陸小丹卻搖搖頭。
絕情園主說:「絕情谷裡的武藝不同尋常,美女如雲,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做夢都想到絕情谷去看一眼,為的就是看看其中的美女,而你又是其中最美麗的一個,相信只要我一發出武林貼,天下所有的少年英雄都會去的。」
陸小丹又是搖頭,說:「可我誰也不想嫁。」
絕情園主冷冷地說:「這種事不用你來做主,我要你做的事,你一定得做,我要你嫁給誰,你一定得嫁給他。」
絕情園主當然有許多辦法讓陸小丹答應,除非她去死。這點陸小丹不能不相信,可她心裡想:「我喜歡胡丹,無論我嫁給誰,但我的心,我的心只是胡丹的,這一點誰也不能改變的。」
陸小丹回谷之後,經常在巨石上望著北方,此時她又在望。
她仍然在想著胡丹。
「在下便是胡丹,古月雄古月大俠那個胡字,和救人性命的仙丹的那個丹字,姓名就叫做胡丹。」
「我是說你長得真美,只可惜不是我的老婆。」
「你不嫁給我,那我豈不絕後了——你趕緊給我生一個孩子來。」
「陸姑娘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姑娘,我能找到她做老婆,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
這些胡丹不知說過多少次的話又現出在陸小丹的腦海中,不時帶給她一個微笑。
多麼開懷的往事,多麼嚮往的境界。
回憶幻成了甜蜜的歡笑,而現實卻是如此的殘酷。
突然,陸小丹聽到有人在叫著她的姓名。「陸小丹。」
陸小丹臉上的柔情一下子消失了,來人臉色蒼白,身體彷彿弱不禁風,是江翠紅,她來做什麼,陸小丹應了一聲,臉上又佈滿了冷漠神色。
江翠紅走到她身邊,眼中露出了一嘍濃郁的殺氣,說:「我們去殺園主,去不去。」
「殺師父。」
陸小丹心一顫抖,這樣的想法她從來沒有有,一時之間不由呆住了,江翠紅冷冷地說:「她毀了我一生的幸福,如今她又要來陷害你,這樣的老巫婆太惡毒了,我若不殺她,一生都無法安寧。」
陸小丹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殺還是不殺。」
殺了絕情園主後,她便自由了,她又可以快快樂樂地和胡丹在一起了,那些讓自己溫暖的情節可以一次次重複到自己厭倦。可絕情園主養育了自己十多年,養育之恩,可與天比高,自 己去殺她,豈不是恩將仇報,這樣的事,她能做麼,呆了一陣,才說:「我不想殺她。」
江翠紅盯著她說:「為什麼。」
陸小丹說:「我不知道。」心裡卻在想:「我便是硬下心來殺了師父,胡丹知道了一定不會高興的。」一時猶豫不決,伸手抱著江翠紅因為她知道江翠紅心的仇恨有多深,江翠紅怒聲說:「你到底去不去。」
陸小丹遲疑地說:「我們兩人去殺她,能殺得了麼。」
江翠紅冷笑著說:「她此時在練一種魔功,全身發顫,看樣子是走火入魔了——」
陸小丹跳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向師父的房間衝去,江翠紅心裡一喜,伸手提著柄刀,隨後跟上。
絕情園主此時全身發顫,臉色鐵青,全身上下的衣服幾乎全被強勁的內力震裂,陸小丹一看到,只覺得心一陣刺痛,大叫一聲:「師父。」
便要撲過去,江翠紅卻擋在她面前,說:「你守在門前,我若是失手了你再上。」
那知她才走出一步,只覺得身體一陣酥麻,身體一軟,跌倒在地,不由大吃一驚。
陸小丹點了她的穴之後,立即撲上了絕情園主,將她的身體扶起,置於椅上,一掌按在她的丹田之穴上,運足內力,全力向絕情園主身體內注去,那知她使盡全力,內力卻絲毫進入不了絕情園主的身體,不由一怔,正在這時,絕情園主睜開眼睛,臉上雖然還是冷冰冰的,眼中卻有了絲欣慰,她說:「丹兒,我沒事。」
陸小丹大喜說:「真的麼。」
絕情園主說:「我武藝這麼好,又怎麼會有事。」
陸小丹臉上的關切之情一點一點消失了,又恢復了以前的死無人色的表情,淡漠地說:「既然師父沒什麼事,那徒兒就告辭了。」
「且慢。」絕情園主望著陸小丹,說:「丹兒,你真的不恨我麼。」
陸小丹望著師父,淡淡地說:「恨,但我忘記不了你的養育之恩。」
絕情園主歎息著說:「是啊,我畢竟養育你十多年,其實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怪你的。」她說著望了望倒在地下的江翠紅一眼,江翠紅的臉頓無人色,那知絕情園主並未如她們所想那樣一刀殺了她,反而替她解開了穴位,江翠紅又驚又喜,只是呆呆站在當地,不知說什麼才好。
絕情園主說:「你是來殺我的,是不是。」
江翠紅嚇得全身顫抖,撲通一聲,跪拜在地。
絕情園主說:「我知道你們都恨我,我確實不該那樣就殺了那個男人的。」歎了口氣,接著說:「你以為那個男人真是個正人君子麼,其實他在接近你的第一天我就發現了,只是我沒有當時點破你而已,我去調查了關於他的事,其實在他接近你的前三天,他在另一個地方姦殺了三個少女。」
江翠紅呆了。
絕情園主用手撫摸著右肩膀上的衣袖,接著說:「你們知道我這隻手是因何而斷的吧。」她的聲音流露出一絲濃郁的憂傷,說:「那是因為一個男人,二十多年前,我愛上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有一柄只有神話中你才能聽到的劍,無論你有多高的內力,無論你的輕功有多好,只要你在他百丈之內,他要殺你,就如囊中掏物,輕輕一招便已足夠,而他那柄劍,卻只是一柄極其普通極尋常的一柄劍,這個男人本來是與我姐姐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可是後來,他卻親手殺了我姐姐——為了這個男人,我拚命殺人,誰說話得罪他,我就去殺誰,可他卻殺了我姐姐,而我卻下不了手去殺他——那次之後,我發現我自己竟然將這隻手砍下來了。」
陸小丹與江翠紅兩人面面相對,都驚呆了。
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愛與恨,天下有這麼殘酷的愛麼。
她們頓時感到自己的那一點點感情的事在與師父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愛,那才是種愛,而她們的,只是種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絕情園主一個女人忍受了那麼大的痛苦來扶養長大這一群孤苦伶仃的女孩子,無論她對自己做了什麼事,她們都不應該有怨恨,因為與師父一比較,她們活得太幸福了。
絕情園主眼中已有淚,說:「翠紅,你走吧,絕情園主帶給你的只有痛苦,你換個地方,也許會生活得好一些的,你走吧,忘記這裡的一切。」
江翠紅就這樣走了,她臨走的時候是帶著種說不出滋味的感覺而走的。陸小丹像是發覺自己在做夢一樣。絕情園主說:「丹兒,別的人無論怎樣生活都可以,只是你,我一定要給你舉辦比武招親大會,替你找一個最好的男人。」
陸小丹想了想,就說:「你為什麼不願意我嫁給胡丹。」
絕情園主說:「以後你會明白的,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陸小丹叫著說:「我就不明白,你愛錯了人,那只是你的事,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去尋找幸福。」她豁出來了,反正不與胡丹在一起,活在什麼地方都是一種受罪,不如激怒師父,讓師父一刀殺了自己,倒可一了百了。
絕情園主不僅沒有殺她,反而柔聲說:「你不明白的,有許多事都是強求不來的。」
陸小丹長吁了一口氣,說:「那麼,那麼——我求你讓我與胡丹一面。」
絕情園主說:「不行。」
陸小丹說:「為什麼不行,我連同見一個人的權利也沒有了吧。」
絕情園主說:「不是我不同意,只是因為我在你身邊的日子沒有多長了。」
陸小丹一怔,絕情園主接著說:「我要去一個地方,去殺一個人。」
陸小丹想問:「你培養了這麼多的一流殺手,還用得著你親自出手麼。」可她不沒有問,因為師父這樣做一定有她這樣做的理由,絕情園主又說:「只要這個人一死,天下再沒有仇怨值得我再出手了,你們也不必再去殺人,你們想要做什麼事,我都不會強求了。」
陸小丹隱隱約約看到了光明,她忙著說:「那人是誰,我去替你殺吧。」
絕情園主說:「不用,殺這個人,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替代我,我必須親手殺了他,才會覺得我多活了這麼些年沒有白活。」
陸小丹說:「這個男人是胡酒麼。」
絕情園主身體一顫,說:「你怎麼會知道。」
陸小丹說:「只有愛之深,才會有刻骨的仇恨。」
絕情園主眼中緩緩地流下了眼淚。陸小丹說:「胡大俠的武藝真的像大家所說那樣深不可測麼。」
絕情園主眼睛立即充滿了光彩,淚水一下子竟然讓光彩燒乾,只聽她說:「他是天下第一的,永遠都是,他那柄劍是無敵於天下的劍,天下絕對沒有一個人可以抵得住他輕輕一劍,傳說之中,他一劍居然將名動江湖的鬼城十大護法全都殺死,那一戰令鬼城之人魂飛魄散,心戰膽寒。」
陸小丹眼睛中也現出了光彩,她說:「天下真的有那麼神奇的一柄劍麼。」
絕情園主眼中充滿了憧憬,緩緩地說:「我也不敢相信,只是我相信,如果天下真的有那麼的一柄劍,便只有胡酒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