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王在書櫃上尋了一圈,沒有找到那本《孫子兵法》,回頭問夏世豪:「爺爺,沒有。」
「哦,對了,我忘了那本書在書桌的抽屜裡,唉,人老了,記性不行了。」夏世豪感慨,眼睛卻在打不動聲色的打量尊王。
尊王微微一笑,繞過書櫃,來到書桌邊,打開抽屜,躍入視線的是一張照片,全家福照片。
照片上的夏世豪頭髮還是黑色的,笑容可掬的坐在輪椅上,手臂環抱著一個四歲的小男孩,湛澤透澈的眸子,純樸無瑕的樣貌,陽光明媚的笑容,那是四歲的夏墨!
夏子寒的莫流離站在後面,兩人的笑容溫馨而甜蜜,莫流離的右手搭在夏墨肩膀,目光垂著,溫柔如水的看著他。
尊王仍然記得,這是四歲那年,他剛學會走路時拍下的照片。
他一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並且雙腿癱瘓,與母親莫流離相依為命,經歷了不少苦難,直到四歲那年才與父親夏子寒相認,中間的過程崎嶇坎坷,蕩氣迴腸。
父親中了槍傷,在瀕臨死亡的時刻,仍然堅持給他移植骨髓,為他治癒雙腿,後來,他的腿好了,並漸漸學著走路,父親卻因為傷勢嚴重坐了一個多月的輪椅。
這些往事一一在腦海浮現,帶著濃濃的酸楚,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想起,以為那些事情早已沉沒在他記憶的河流,可是看著這張照片,他的心,又要不受控制了……
這塵封已久的往事,幾乎就要喚起尊王深埋已久的親情,可他還是很快調整自己的心情,恢復淡漠的表情,伸手,將照片底下的孫子兵法拿了出來。
夏世豪的眼神也在瞬間跳躍,從剛才盯著尊王時複雜的變化,到現在的平靜,只是眨眼間,夏家的男人,都極其的睿智,就連已入暮年的夏世豪也是如此。
「找到了。」尊王將《孫子兵法》遞給夏世豪,唇邊勾著淺淺的弧度。
「謝謝。」夏世豪接過來,緩緩翻閱。
「爺爺。」明夕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尊王抬眸,見她端著一盤茶點走進來,其中還有一杯冰水,她將冰水遞給他,「少喝點酒,冰水一樣能解暑。」
「謝謝。」尊王接過冰水,抿了一口,淡淡的,沒有任何味道,卻十分清涼,也許以後,應該戒了冰酒,喝這個。
「我出去了,不妨礙你們看書。」明夕將一杯熱茶遞給夏世豪。
「夕兒,陪爺爺看會書嘛。」夏世豪突然說。
「那……會不會打擾你們。」明夕看著尊王。
「不會。」尊王唇邊漾開惑人的弧度。
明夕也拿了一本歷史書坐下,書房頓時又清靜下來。
「難得你們兩個年輕人這麼有耐心陪我看書,這些年,除了流離有時候會陪我之外,我總是一個人。」夏世豪一邊翻書,一邊漫不經心的說。
又來了,爺爺這隻老狐狸,又想套我的話。
「風哥哥不陪你嗎?」明夕抬眸問。
「他不喜歡看書。也沒什麼時間。」夏世豪微笑回答。
「爺爺不是說夏家的子孫都愛看書嗎?」尊王如他所願的接著話。
「唉,其實阿風不是子寒親生的,這一點,你應該還不知道吧?」夏世豪輕輕歎了一口氣。
「哦?我還真不知道。」尊王顯得有些意外,「不過我看,夏總和夫人似乎對他視如已出。」
「是啊,阿風是個好孩子。不過,我還有一個親孫子,你知道嗎?」繞了半天,夏世豪總算說到重點。
「是嗎?那他為什麼沒跟你們住在一起?」尊王隨意的問。
明夕沒有出聲,她隱約知道一點這件事,但平時這件事在夏、明兩家都是禁忌,沒有人敢提起,沒想到今天爺爺居然會跟王尊這個外人提起這件事。
爺爺的用意何在?
「他離開我們了,在他很小的時候……」夏世豪感傷的說。
「原來……他已經過世了。」尊王歎息。
「不是,他沒有死。」夏世豪抬眸看著他,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他還活著,雖然這二十年來,無論我們怎麼努力,都無法找到他,但我們都堅信,他一定還活著。」
「爺爺,如果夏墨哥哥還活著,他為什麼不回來找你們呢?」明夕疑惑不解的問。
尊王垂著眼眸,一語不發,他不想讓爺爺發現自己眼中的異樣,他不得不承認,爺爺真的很厲害,雖然他早知道爺爺是故意說起這些往事,想讓他失控,露出蛛絲馬跡,可他依然無法抑制心中起伏的情緒。
他無法無動於衷。
「也許他有自己無可奈何的理由,也許,他還像小時候一樣,誤以為我們只疼愛阿風,不疼愛他了。」夏世豪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沉浸在回憶當中……
「其實,當年那件事,根本就是一個誤會。當時綁匪劫持阿風,子寒不可能見死不救,但他以為墨兒會理解,所以才答應跟綁匪交換人質。而且他知道明琅會在暗處保護墨兒,不會讓他受到傷害,子寒只是想用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把兩個孩子都救回來。他根本沒有想過要犧牲墨兒!」
尊王的眼中逝過一縷複雜的光芒,當年那個情景湧上腦海,令他心中五味雜陳。
「那時候他們一定很小吧?那麼複雜而危險的事情,一個小孩子不能理解也情有可原。」明夕說,「不過夏墨哥哥現在應該也長大成人了,再想起當年的事,應該能理解吧?」
「是啊,我相信墨兒會理解我們。他是我們的親骨肉,我們怎麼可能不愛他呢?其實阿風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他本來是一個跟我們毫不相干的人,在孤兒院生活。那一年,墨兒被綁架之後,綁匪想拿一些信物要脅我們,就把阿風從孤兒院擄走,把他當作墨兒的替身,還將他的手指割下來,害得他差點死去。
正因為如此,子寒和流離才會在失去墨兒之後收養他,因為對他的愧疚,必竟他是因為墨兒才受到那麼大的傷害。所以,我們一家人才想方設法彌補阿風,對他像親生孩子的一樣好。但不管怎樣,我們也不可能因為他而放棄墨兒。那個傻孩子,當年怎麼會那麼想呢?」
夏世豪一邊回憶著往事,一邊不動聲色的觀察尊王的神色,其實在他心中,已經認定了尊王就是夏墨,雖然沒有真憑實據,但他內心的感覺卻讓自己深信不疑。
夏世豪跟尊王講這些,只是希望他能理解夏子寒當年的苦衷,希望他不要再因為那件事而耿耿於懷,更希望他能放開過去的芥蒂,與他們相認。
尊王垂著眼,表情仍然淡漠,但心中卻如五海翻騰,波濤洶湧,他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夏風就是當年被綁匪代替他的小孩,也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這之間還有這麼多的誤會。
沉浸在感傷之中的三個人,都沒有發現,書房外面站著一個人,那就是……夏風。
他從公司回來,本想拿一份資料,路過爺爺的書房,發現裡面有人談話,就緩了一下腳步,聽見夏墨這個名字,他的神經立即繃緊,然後不由自主的站在門外偷聽……
聽到這翻話,夏風只覺得身體裡有一股熊熊火焰在上下游竄,所經之處,一路燃起憤怒的火花。
這麼多年了,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原來爹地媽咪只是因為可憐我,把我當作夏墨的替身才收養我,他們只是出於內疚,想要彌補我當年因為夏墨所受到的傷害,才對我這麼好,他們從來沒有把我當作親兒子。
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
是啊,他們怎麼會因為我這個不相干的小孩放棄自己的親生兒子呢?這麼多年,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夏墨,總有一天,當他們認回夏墨,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會被收回,我始終,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
夏風不停的想,不停的想,越想越偏執,他覺得,自己原來什麼都不是,一種濃濃的悲憤佔據了他所有的心神,他無法再理智看待任何事。
「王尊,你是個局外人,你幫我分析一下,墨兒為什麼不回來找我們呢?」夏世豪的聲音打斷了大家的思緒。
尊王抬眸,微微一笑,淡淡的說:「我不太清楚整件事的過程,很難分析清楚,而且,這是你的家事,我不太方便發表任何意見。」
「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他,能夠聽他叫我一聲爺爺。」夏世豪的情緒十分低落。
「爺爺。」尊王突然輕喊。
夏世豪心中一震,愕然抬眸看著他,他……終於肯認我了?
「我想去休息一下。」尊王站起身,禮貌的說,「晚上見。」
夏世豪怔在那裡,心情一陣失落,這小子,真會打迷糊陣,說了這麼多,到現在,夏世豪還是迷惑不解,是與不是,各佔一半,等於沒有答案。
尊王推開門的時候,看見夏風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咖啡,雖然一切自然如常,沒有任何異樣,但是他手中咖啡杯裡的咖啡在微微蕩漾,那是因為突然被端起的晃動產生的效果,尊王知道,剛才的一切,他都已經聽見了。
善與惡,只在一線之間,關鍵,是在於你的本性。
夏風,我希望你聽到這些,更多的是感歎夏家人的善良仁慈,而不是狹隘的仇恨,如果你的方向是惡,那麼,你會是我最不想撥去的刺!
因為……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