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落輕按額際,眼目有些許迷離。
「怎麼?當不得了嗎?」身後女子聲音低緩,有些懶懶的。
轉身而望,果不其然,皇后一身薑黃色抽錦披衫。裙幅寬大,挽一頭流華髻,九鳳明釵映著烈日,熠熠生輝。
雲落淡淡一笑,身體微感酥軟,強自端持住:「參見皇后。」
皇后冷眼望她,只道:「你且回吧,太后不會見你,況且,見了你,恐會病體更重,到時候,你可能擔待嗎?」
雲落腳下不穩,只站著不動,葉桑觀雲落面色蒼白,忙自身後撐住她的身體,雲落望一眼微敞的殿門,突覺心力不濟,深深吸一口氣,亦不願與皇后起什麼爭端,只扶住葉桑道:「好,那麼煩請皇后轉告太后一句,陛下旨意,平西公主與楊詢……擇日……完婚。」
朗朗晴空一聲驚雷,皇后一怔,閃身攔在雲落身前,凝眉道:「什麼?」
雲落目光迷濛,卻仍自持著一絲淺笑:「陛下旨意,平西公主與楊詢,擇日完婚。」
一字一句的重複,皇后麗眸一爍,眉目凝緊:「楊雲落,看來,我還真是小看了你。」
雲落不欲與她爭執,只拂身欲去,一人卻突地攔在身前,雲落抬眼,心底驀的一驚。
只見那人眉眼彎細,長髮披散,一身宮女裝扮,卻是神形消瘦,唇邊眼裡似有笑意,又似全無,只是那目光冷極,一雙灰暗眸子,仿似凝了萬年玄冰,冷至骨髓。
雲落不由週身一冷,融融日色下,她的眼睛便似枯井中兩顆冷凍的冰晶,泛著淒白的光。
皇后望她一眼,柔聲道:「楚服,退下。」
楚服?雲落怔怔望著她,她的眼神幽沉得可怕。
金色流光映得楚服枯瘦容顏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唇際邊一絲笑紋,淡得幾不可見,卻分明是在笑。
眼睫沉重如簾,楚服枯瘦的臉倏然散作幾片,如木槿飛落,炫目迷濛,雲落閉一閉眼,眼前一陣暈眩,淡淡金光恍然一道冷白,耳中是葉桑輕呼的聲音,身子一軟,意識全無。
夢中,皆是一張看不清的枯瘦的臉。
昏睡不知有多久方才醒來,週身一陣酸疼。
「夫人,夫人……」葉桑驚喜喚道,雲落緩緩起身,瑩白玉指按著額頭,輕道:「我這是怎麼了?」
葉桑喜道:「恭喜夫人,夫人這是有喜了,陽光下站得久了,這才昏了過去,陽先生來過,已經沒事了。」
懷孕!一頭烏髮垂落肩際,細細回想,方才憶起,自己是在太后殿前的。
腦中忽的一束精光,雲落心內一顫,楚服枯瘦蒼冷的臉再度浮上眼前,雲落身子一顫,道:「葉桑,那個楚服……」
「陛下駕到。」一聲尖細打斷了虛弱的雲落,隨即便是劉浚匆急的腳步聲,和爽朗的笑:「雲落,雲落,真是雙喜臨門,雙喜臨門啊。」
雲落欲要起身,劉浚卻奪上一步,扶穩她:「何必多禮?」
深黑眸子溫柔如水:「雲落,你真是上天賜予朕的。」
雲落悠悠笑道:「陛下,公主那邊兒如何了?」
劉浚擁住女子綿軟的身子,輕聲道:「還能如何?姐姐本便是有心的,還有楊詢啊,甜言蜜語不會講,只說公主若不原諒他,他便一直等到公主原諒,這孩子。」
雲落輕應一聲,依在劉浚懷中,笑意掛在唇邊,眼睫卻仍不覺漸漸沉重,終是默默睡去。
睡夢中,似有溫熱的吻,輕輕落在額角眉間。
一石激起千層浪,平西公主指婚車騎將軍楊詢,引來朝中宮裡議論紛紛,楊雲落寵在後宮,弟弟楊詢如今又榮升駙馬,楊家隆寵再厚一層,楊詢於朝中更惹得人人側目,楊詢卻只作不知。
楊夫人再次有孕,正是恩寵隆重之時,而太后聞知,卻大動肝火,怎奈身體不濟,只是盛怒而無法,一口鮮血吐出,再也不起,只餘一口氣在。
雙喜臨門,八月盛夏,凌安城四處鋪張了喜慶的氣氛,喜樂喧天、鬧市潑金,車騎將軍,當朝駙馬,昂首立在馬身上,一身紅袍,眉宇飛揚陣陣喜氣,抱拳答謝圍觀人群。
是夜,劉浚喜極,喝了許多桂花陳釀,醉醺醺的紅潮令冷峻面容添了幾分和暖,次日,沒能上朝,昏睡至中午,口中喃喃念叨著親上加親,打雲疆等綿綿囈語。
喜氣猶未過去,宮裡上下依舊紅喜躍然,槐花黃、桂飄香,唯有一處院落冷極。
雕花窗欞冷塵飛絮,窗外暖意融融,丹桂落滿枝頭,正是桂樹香郁的濃情季節,卻唯有這椒室的窗外,冷若寂寂孤秋。
女子一身華貴高艷的錦紅色鳳紋金絲裙,一襲紅裙、珠搖翠映,女子嬌麗的容顏,愈發蒼白。
楊雲落再度懷孕,皇后的這座宮閣卻硬生生的變作了一座冷宮,無人踏足、更無人問津,唯餘下的便是這冷冷的寂寞,和這華而不實的皇后之位。
纖細柔指撫上蒼白容顏,吩咐道:「拿鏡子來。」
身後燕女遞上鏤紋盤絲鏡,鏡中女人,容顏蒼白,艷色凋零,早已不是當年艷冠群芳的大凌皇后!
對,早已不是了,自那楊雲落進宮後,便再也不是了!
甩手擲開手中銅鏡,伏在窗欞上,不禁淚水漣漣。
「皇后娘娘。」陰涼滄桑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一雙枯瘦的手搭在肩上,慰道:「娘娘何必憂傷?娘娘至情感動上天,豈是那狐妖可能比的?小小狐妖,早晚現了原型,看還能與娘娘這邊興風作浪?」
燕女一番言語,只惹得皇后更加心傷,雖說一度流傳楊雲落妖女禍國,可她實實在在可為皇家生養兒女,且屢屢懷孕,以令悠悠之口無從再言。
「你真的肯定她便是狐妖化身的?」皇后淚眼迷濛,哽咽道。
燕女咬緊牙,道:「皇后且想來,自古天子誰人不是三宮六院,雨露均沾,即有那些個絕色美人,也不過數時寵愛,可那楊雲落,小小歌女,卑賤出身,除了一副妖媚模樣,還有何本領?竟能令陛下專寵合歡殿,寵愛不衰,有了這般專寵,懷孕也自在情理,娘娘,若非狐妖,如何能有這般本事?」
皇后轉身看她,眼中水霧漸漸清明:「可有辦法嗎?」
燕女冷冷一笑:「皇后只要肯下本錢,上天自會感念皇后一片癡心,自會剷除那妖孽,皇后沒見前日,只與奴婢對上一眼,那妖孽便昏厥了過去嗎?哼,只要稍加時日,定然……叫她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