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落因憂心過重、癙思成疾,加上本便體質柔弱,再遭打擊,鬱積並發,來勢不小,一連昏迷數日,高熱不退、神志不清。
劉浚幾乎翻遍全宮上下最好的珍奇藥草、妙藥靈丹,只望雲落能夠醒來,只望她可再給自己一次機會,一次……足矣!
葉桑亦被自天牢中放了出來,一身傷痕,好在只是外傷,不過數日,便可照料在雲落身邊,望著雲落消瘦的容顏,心內一片酸楚,夫人,您定要好起來,定要好起來啊!
陽天只是旁觀著這座宮中倏然翻江倒海的劇變,太后與劉浚夜雨一面後,一病不起,整日喃喃自語,言語不清,只有一句話是清楚的——定要殺了那妖女,為你報仇!
為你報仇,想必是指田豫吧?陽天不禁歎息,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座恢宏宮宇便是千百年來皆看不清這一句,方才令繁華染血、翠玉玷污,可歎、可笑、可悲!
楊詢仍舊毫無消息,冷冷殘夜,雲落昏睡已有整整十日,劉浚推窗望月,一輪銀月如鉤,浮雲如霧、涼星若水,那清亮的銀月,月若柳眉星似目,劉浚慨然歎息,這樣的一雙眉目,像極了一個人……
低眼望望手中素紙,清冷的白色,墨跡娟娟,被水滴散的墨跡,望進眼裡刺痛身心!
「日居月諸,照臨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胡能有定?寧不我顧。日居月諸,出自東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我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深深閉目,仿似聽聞女子幽幽吟唱,「胡能有定?寧不我顧。」一句句、一聲聲,若仙界妙音,踏雲而來。
「夫人,夫人……」身後葉桑突地輕聲呼喚,正自沉思的劉浚猛地回身奔向錦床邊,只見女子眉心輕微凝結,一聲細弱的輕吟幾不可聞。
劉浚大喜道:「快,快拿水來。」
葉桑忙轉身桌旁,水流順下的聲音,仿變作了這世間最是動聽的聲音。
劉浚親自執杯,一點一滴的潤在雲落唇邊,水潤的清甜,似潤進了昏睡多時的女子心裡,舒一口氣,緩緩睜開眼來,墨色睫毛若凋落的榴花,落入翦翦秋水,水色迷濛,終究落成兩行清淚……
綿軟虛弱的身體,蒼白面容,淚光似水,怎不令依身床邊的男子痛徹心扉:「雲落,朕……」
冷冷別過頭去,咬唇不語。
劉浚顫抖雙手撫在女子瑩白如玉的肌膚上,道:「都過去了。」
過去了?雲落暗自苦笑,過去了……那般容易嗎?
這一次是真真自生死邊緣走過一遭般,身心俱是枯萎的。
重又落下如墨青睫,哽咽道:「好累……」
幾乎咬緊的兩個字,冰冷的神情。
劉浚將她抱緊在懷中,細吻輕柔落在她柔絲鬢間,卻說不出一句話!
她累了,他便將她抱在懷中,令她安睡、溫暖她冰涼的身體,方才是對她最好的補償。
胸前衣襟泠濕一片,隱忍細弱的抽泣聲,漸漸清晰,終有一雙柔弱的手撫上肩背,傾瀉的鬱結,緊實的擁抱——
陛下,你終究信我多一些,我是不是……便該知足了呢?
經陽天精心配藥,調理食補,一月有餘,雲落終可下床走動,只是仍感膝上無力,腳下綿軟,身子亦感虛虧而大不如前,對鏡而望,美人容顏消瘦、玉膚紅消,心下不禁酸楚,怎麼……自己竟落得了這樣的地步?
步步為營,卻不免為一情字,泥足深陷,甚至禁不得他一個懷疑的眼神。
是否,動情便是動了心脈,一旦割斷,便足可要了人的命去?
素指撫上清白面頰,一滴淚水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痕……
再有半月,雲落面上已見紅潤,到底年輕,身子再是損虧,亦是能恢復的,只是心神仍舊恍然,不時默默垂淚,只因楊詢至今尚且下落不明!
他去時,還是海棠滿天的四月天,而今卻已是殿外流火,絲蘭如繡,團團簇簇的鳳尾絲蘭,低低垂在烈火驕陽之下。
心內亦是越發焦煩,眼睫沉重,倚在殿閣水榭畔,沉沉睡去。
絲絲暖風拂過臉頰,一縷墨絲輕柔,蕩盡溫柔。
暖風頻掠,柔髮貼面,絲絲發癢,不知已是睡過了多少時候,雲落幽幽睜眼,只見男子俊朗面容映入眸中,薄俊的唇邊,持著興然笑意。
「陛下……」雲落輕呼。
劉浚卻倏的擁緊她,手臂的力道,足以將大病初癒的美人揉進身體中去,聲音亦是顫抖的:「雲落,楊詢回來了,楊詢回來了!」
仿似心間展開大朵海棠,舉眸凝視著劉浚雙眼,劉浚只是點頭,撫過女子墨長柔絲,肯定道:「不但是回來了,而且……他果真沒有辜負了朕!他率軍北上,竟一路打到了龍城去,斬獲雲疆七百餘,攜勝而歸!」
一時,似所有陰霾盡皆吹散,劉浚喜悅中隱有感慨的目光,深深凝視著自己,那隱忍的笑眸,竟似有一瞬孩子氣的歡欣跳躍,對著自己,似不知要如何笑來。
雲落亦望著他,甜在心裡,綽約含笑:「恭喜陛下。」
扶風脈脈、夏日晴好,碧藍如洗的晴空,霧靄淡淡,雲天渾然一色!
龍城,乃雲疆聖地,年逢五月,便大會於此,祭祀祖先、叩拜天地與鬼神。而楊詢一隊雖與其餘三支失聯,卻仍舊能自龍城凱旋,斬獲七百餘,可見其智勇絕非池中物。
而此次出征,卻是敗得徹徹底底,唯楊詢一路立功,便連老將,飛將軍李廣,都狼狽而歸,不得所獲。
劉浚壯志未泯,朝堂之上,論功行賞,封楊詢為車騎將軍(1),李廣貶為庶人!
其餘二人,以金恕罪,勒令反省。
一升一貶,大凌朝堂倏然站立又一位將軍,人人側目之餘,卻不免扼腕歎息,李廣號飛將軍,此次並非損失最慘,卻落得這樣的下場,無非因為戰前,氣勢洶洶、激烈發對以楊詢出征雲疆,劉浚如此一來,可謂前仇新恨一同發洩了。
楊詢終是可以喘上口氣,看過姐姐,自懷中掏紅絲輕軟的劍穗子,握在手中,自從踏上雲疆草地的那一刻,他便沒想著能活著回來,便將劍穗取下,放在心口處,穗如紅血,激勵心的跳動!
仰天,一抹斜陽如穗、穗如斜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