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來男子出征在外,女子魂牽在懷。無論是雲落還是公主,自出征那日起,便沒能放下不安的心,杏花已是凋零,雲落盡量持著平靜心思,於劉浚面前並不流露微點憂心。
然劉浚卻顯得更加焦躁,愁眉難展,殿外,已是海棠花開,或紅艷欲滴、或純白如雪,幾朵淡淡粉色的花兒簇成個個花球,團團簇簇、陣陣芬芳,嬌若水流。
合歡殿中,男子閉目養神,寬袖龍袍隨意散著,胸前起伏微微適意,女子捧一碗水仙露輕抿,亦是不言。
許久,劉浚才輕聲說:「雲落,你是不是很擔心?」
雲落聞言,杯盞在唇邊一滯,隨而笑道:「擔心多少是有的,可我對詢兒,有信心。」
劉浚輕輕睜開眼,看向她,握緊她握著杯身的手:「放心,我令嚴蕭跟在了楊詢一隊,嚴蕭向來心思細密、冷靜謹慎,是朕最信任的人,想他定會好生幫襯楊詢的。」
雲落微笑點頭,望著劉浚分明憂慮、卻仍自寬慰自己的眼神,心內一片溫甜,暖暖春末,天子深黑的眼睛,猶似那晴空一輪紅日,熱烈溫暖。
正是此時,葉桑匆匆跑進殿來,歡喜道:「陛下,夫人,剛華良殿傳來消息,說邢娙娥已有三月身孕。「
「噢?」劉浚聞言,喜極站起身來:「真的?」
回身望向雲落,雲落亦起身,盈盈笑道:「恭喜陛下。」
劉浚朗聲笑道:「好,好啊!雲落,與朕去華良殿看看邢娙娥。」
雲落點頭,道:「陛下先去,妾這兒有些東西要帶給邢娙娥。」
劉浚笑意稍斂,微微凝結成眼裡一片慨然,攬住女子纖腰,溫然道:「雲落,你對人總是這般好,先是王夫人,又是邢娙娥,邢娙娥亦常與朕說起你的好來,若是皇后如你一般,與人為善,不行嫉妒,那該有多好。」
雲落微微低眉,只道:「陛下快些去吧,妾隨後便來。」
劉浚點頭,回身揚袖,背影匆匆。
雲落望著,眉間蹙起微微輕愁,與人為善、不行嫉妒,而今每每聽到這樣的字眼,心中愧欠便會沉沉壓在眼眸中,唯有垂首而已。
陛下,你可知今日的雲落,再也禁不得您這樣的稱讚?
見她出神,葉桑從旁道:「夫人,可是心有憂慮嗎?」
雲落側眸望她,見葉桑說得鄭重,卻不免低笑:「你這丫頭,心思也多了起來。」
說著,轉身向內殿去:「邢娙娥雖是個柔弱性子,心裡卻是明白的,誰是對她好的,誰是利於她的,她分得清明。」
葉桑凝眉道:「夫人,可若是……」
「若是個龍子,那將是邢娙娥的禍,而非福。」雲落斂卻了笑意,反有一絲憂慮。
葉桑不解,這後宮女子,誰人不願誕下男嬰,母憑子貴,卻為何,是禍非福?
雲落見她懵懂樣子,只淡笑道:「去將陛下賞下的那匹石榴花綢拿來。」
葉桑微微一驚,那石榴花綢乃雲落最是喜歡的,一直未曾捨得裁製,如今卻要拿出送與邢娙娥?雲落見她遲疑,忙是催促一聲,葉桑這才去了。
雲落望著,心中卻是一聲歎息。
邢娙娥前些日子遷去華良殿居住,已引得人人側目,然這孕卻懷得不是時候,前方戰事吃緊,陛下自沒那麼多心思顧及她,自己更不好與她走得太近,現今宮中無子,人人眼睛都會盯在華良殿,心中總有隱隱不安,無端感覺,邢娙娥這一胎若要順利產下,並不容易!
春末,已有了暖意,走上一陣,便覺得身上香汗絲絲,華良殿與合歡殿間並不遙遠,才邁進殿門,便聽後面一人輕呼:「楊夫人慢走。」
這聲音,她再是熟悉不過,嬌細而輕傲的聲音,回身望去,唇邊持著果不其然的笑意:「參見太后、皇后娘娘。」
笑意盈盈,心中卻暗忖:邢娙娥不過是懷孕而已,便引得太后、皇后雙雙前來探望,未免太過勞師動眾了,怕這其中,還是針對自己居多吧?想將邢娙娥亦爭取到她們一邊,令自己孤立無援,是嗎?
不禁暗笑,為了我,她們也真真是費盡心思了。
皇后依在太后身邊,嬌艷的眉眼,多了幾分冰冷,從前,她望著自己的時候,眼裡多是不屑與蔑然,然而今日卻有種不可言說的涼,自心底裡透出來。
太后並不理她,挽著皇后自雲落身邊拂身而過,雲落退避在一邊,恭敬垂首,卻感覺一道陰森森的目光掠過身前,心中不禁悚然,猛地抬頭,觸見那目光,陰冷冷的,卻全然無色,消瘦的面頰、灰白灰白的臉色,更映得眼神如死!
她是……
但見這女子緊隨在皇后身後,一身素色宮女裝扮,髮髻與一般侍女無異,不禁想起子巾,仍舊涼意滿心,想是皇后宮中新進的侍女,只是為何她形容這般消瘦、這般陰森,全沒有女兒家的一分嬌、半分柔。
安一安心,向華良殿而去,殿中是簡潔的佈置,雖是遷入了如此華麗的宮殿,邢娙娥卻萬事極是謹慎,萬不敢招搖了,平素衣食亦是樸素的,與其正是在寵的身份不甚相稱。
劉浚忙與邢娙娥迎著太后出來,邢娙娥正欲行禮,太后卻一把持住:「無需多禮,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該要多多歇養才是啊。」
話落,雲落與葉桑徐徐走近,立在一邊,劉浚望見,衝她一笑,皇后眼尖,怎能逃出了眼去,亦向雲落望去,慢聲道:「楊夫人還真是跟得緊呢,聽說陛下才從合歡殿而來。」
雖是略帶嘲諷的一句,面色卻仍若近來日子一般的平淡,劉浚瞟她一眼,皇后卻並沒有像從前一般,犀利的迎視回去,而是有些諾竊的低下頭,劉浚本被點燃的眼神,瞬間熄滅,只悶哼一聲,沒作理會。
雲落心底暗笑,看來皇后亦懂得了劉浚的脾氣,愈是好強,便愈是要隱忍,但與生俱來的桀驁,卻又令她不能時時控得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