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殿中,風言風語亦是逃不開耳的,雲落卻只若不聞,仗著這腹中胎兒,想是自己還有些舒心日子可以過。
轉年一月,又是一年隆冬季節,飛雪連天,片片純白的雪花落進冰封的湖面,化作冷霜如水。
飛雪掛在蕭索枝頭,深厚的雪層,是這冬日,最大的一場雪了。
合歡殿,如同幾年前的夜晚一般,來往出入匆急的人群,宮女進進出出、杯盆無數,殿內熏了極淡的暖香,炭火盆爆出零星火花,整個合歡殿暖若深夏,絲毫沒有冬的氣息。
劉浚還深刻記得,他喜得妍公主的那個夜晚,亦是如這樣一般的冬夜,一樣大雪紛飛、冷風呼捲,只是那時的心情更加急切,而今卻只有殷殷的期盼,令心意焦急。
內殿一聲聲女子的嬌吟,努力隱忍的聲音,在雜亂的腳步中,格外分明,劉浚抓住一個才出來的宮女,凝眉問:「怎樣了?」
宮女忙小心低身,垂首道:「陛下且放心,快了,娘娘此次甚是順利。」
話音才落,便聽殿內傳來嬰兒清脆的啼哭,劉浚忙甩開宮女,奪步走入內殿當中,宮女御醫跪了一地,穩婆忙將嬰孩遞在劉浚手中:「回陛下,是位公主。」
劉浚接過孩子,女嬰肌膚紅潤,嚶嚶啼哭的聲音比之妍兒要清亮了許多,劉浚抱著女兒走近雲落床邊,笑道:「這孩子定是要比妍兒調皮,哭得這樣脆生。」
女孩!雲落心中難免有些許失落,劉浚雖仍舊喜在眉梢,可雲落亦知道,他多想要個龍子,以令江山有托。
自己又何嘗不想,虛弱的望劉浚一眼,勉強笑道:「陛下為公主賜個名吧。」
劉浚仰頭冥思,殿內有若白晝的火光,突然令她感覺這樣刺眼,不知是不是剛過生產,仿似又在鬼門關上走過一遭,心裡總有些悲傷和恐懼的,濕涼的小手,輕輕搭住劉浚的手,她突感茫然,不知自己可以如此寵幸到哪一天?若一直沒有個男孩出生,待到紅顏不在、愛寵涼薄之時,自己又能夠依靠誰呢?
想著,竟不覺滴下兩顆清淚,劉浚正好垂眸望見,心裡一緊:「怎麼?這大喜的日子,如何還流淚了?」
伸手拭去她臉上淚珠,濕滑的香汗,令劉浚心中一歎:「真真辛苦你了,要好好恢復,朕還要與你多生幾個公主皇子的呢。」
雲落本是蒼白的臉,泛起一絲紅潤,赧然低眸:「陛下一點正經的也沒有。」
劉浚呵呵笑道:「好,好,那便說些正經的。」
抱著女兒,起身揚眸,掃視屋內眾人:「公主賜名劉湷(zhuāng),封陽石公主。」
「參見陽石公主。」
殿內隨之一片道喜之聲,附和帝王的滿心喜悅。
夜深,晚風突然停歇,呼嘯的飛雪亦止歇了,銀裝素裹的皇宮倏然靜默,靜得令人感覺那樣突兀。
滾滾狂怒的江河,浪濤飛嘯,一聲巨響,沉寂的山河,天地震動,江水乍然傾破堤岸,如妖鬼猛獸,向村莊、農田、以致沉睡的人們,張開了血盆大口……
次日,晨曦才露一些微白,劉浚還沒有起身,便聞有急奏來報,連忙披衣出殿,加急文書彷彿有千斤重,令劉浚腦中頓時浪捲風雲。
昨日子時,奔嘯的黃河衝破濮陽堤口(1),通淮、泗等十六個郡縣,一夜之間,浪水滔天,城池盡被淹沒,泱泱大水,一夕奪去多少農田、多少生命?
劉浚當機立斷,詔群臣於宣室商議對策,命汲黯等人,統兵十萬,速速奔赴濮陽,堵塞決口。
一連幾日,劉浚不曾踏出宣室,登基以來最大的一場災害,日日急奏,幾乎令他喘不過氣來。別說是旁人,就是雲落想見上一面,也不可得。
合歡殿,雲落抱著才出生的女兒,與妍兒安坐在暖爐邊烤火,凌汛,她是聽說過的,卻不想竟會有如此不不堪的後果。
妍兒逗弄著幼小的妹妹,雲落輕聲喝道:「妍兒別鬧,妹妹才睡著呢。」
妍兒仰著頭,靈秀的大眼睛像極了雲落:「娘,妹妹怎麼這樣貪睡?都不和妍兒玩。」、
雲落笑道:「呵,因為妹妹小啊,妍兒小時候更貪睡呢,。」
妍兒一身明綠色絲綢裙子,發上系一根碧色緞帶,挽成花樣兒甚是逗趣兒。
望著女兒,雲落滿眼皆是幸福的。
葉桑緩步走進身旁,將蒸熱的梅花煮雪露放在一邊的矮桌上,嫣紅的梅花,飄零在淡淡清黃的熱露中,水澈如波、梅香悠遠。
雲落將湷兒遞在葉桑手上,端起雪露,輕輕抿了一口,方對妍兒道:「溫熱正好,妍兒可以喝了。」
妍兒凝嫩的小手,端起梅花碗還顯得有些吃力,便用精緻的小勺,一口口的送進嘴中,雲落亦輕輕的抿著雪露,沁人的芳香,令通體舒暢。
葉桑卻望著熟睡的陽石公主,略有憂色。
雲落稍有察覺,放下手中梅花碗,慢聲道:「怎麼了葉桑?可有心事嗎?」
葉桑回過心神,容色卻顯得有些侷促。
雲落凝眉,略略撥了撥暖爐中燒紅的炭火,葉桑略一猶豫,心下一定,將聲音壓至極低:「夫人,近來可有聽到些傳言嗎?」
傳言?雲落心中一顫:「什麼傳言?」
她果然不知,因陛下繁碌,少來了合歡殿,她又才生產過,身子虛弱,又是天寒地凍的寒冬,故是極少走動的。
葉桑突地跪倒在地上,道:「葉桑直言,還望夫人勿怪。」
雲落心中頓如冰涼,望著葉桑慌亂的神情,心知此事定與自己有關:「說!」
葉桑深深垂首,略微哽咽道:「夫人,濮陽,黃河於子時突然決口,也正是……正是小公主出生的時辰啊。」
刺啦一聲響動,燒熱的火炭,倏然爆開幾朵刺目的星花兒。
雲落握住火鉤的手,微微顫抖,心中仿被燙了一般,轉眸肅厲的望向葉桑:「那又怎樣?」
她心中是明知道的,可仍是這樣問她,葉桑只是輕泣叩首:「宮中傳言,楊夫人身懷雲長公主時,便天降紅雨,凶氣惡煞,而今又生陽石公主,令黃河同時決口,十萬大軍皆不可阻塞,便就是上天的示意,說夫人……夫人您……」
雲落眼眸凝霜,唇際冷冷含笑:「說我乃魅世妖姬,禍亂天下!」
葉桑只是懷抱著湷兒,深深伏地,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