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夏,白蘭、梔子、廣玉生香,片片純白如雪,梔子花紛紛揚揚、如雪片墜落,爭妍競秀的繁花、如柳絮綿綿飛旋,眾妃穿花納錦,濃艷似火的妝容,與蔭翠間純白花色相映成趣。
一株古樹參天高聳,葉密枝繁,茂若遮天,陽光只似細細水流,悄然流瀉在樹下精雕細制的案桌之上,桌案上金器酒壺、朱盤果品,經陽光洗過,似分外新鮮。
太后一身絳紫色紋鳳披衣,華貴雍容,笑顏可掬,身邊坐著亦是華裝麗服的長公主,皇后更坐在挨緊的位子,於今時今日的身份而言,太后是給了長公主與皇后極高的禮遇,眾人看在眼裡,心中明白。
眾人依次坐好,卻唯獨不見正當寵愛的楊夫人以及陛下,眾妃相互觀看間,眉眼中儘是了然意味,想他二人,怕是會相攜而來,有些事不關己的只專心觀賞著滿園花香,如此景致,倒也是平日裡難見的,而有些好事之人,卻暗自懷了雀躍心態,倒要看看這太后與皇帝、皇后與楊雲落之間,要有怎樣一場好戲看了!
今天,是刻意晚了的,雲落早已裝扮精細,只是劉浚一直拖著不走,皇后方才解禁,太后便要賞園觀花,他心中自然明白,這次觀花,想針對更多的仍然是楊雲落!
待到眾人已是心焦,劉浚才與雲落姍姍來遲,雲落一身青白色縐紗竹葉裙,肩上緊裹艾綠色短綢,本就嬌細的雙肩,流線更加分明;發上簪一支碧玉雕花簪,精細的雕刻卻清瑩並不奪人眼目,而上兩顆明珠簡潔,週身再無他飾。
如此競相爭秀的日子,艷色絕塵的楊夫人卻以一襲清素妝容而來,卻不想更是驚了眾人的眼目,旋旋飛落的梔子花瓣兒,落在青白色裙裳上,彷彿墜入了波動湖心,暈開點點漣漪。
眉眼不斜,靜若處子的淡然面容,隱了微微不見的笑,走至蒼樹前,穩步微微低身:「參見太后、長公主、皇后娘娘。」
劉浚亦微微見禮,手臂小心環在雲落纖腰,道:「雲落小心,以後便無需這樣多禮了。」
眼神頗有著意的望向太后,唇邊卻持著微微笑意:「母后,經御醫診治,雲落已有兩月身孕,身子不便,日後這大禮便免了吧。」
淡若清風的一句,倏然驚起園中滿叢花飛,彷彿一陣急風吹過,太后眼目一凝,驚異的上下打量雲落,只見女子神色從容,身姿曼妙,全然看不出身懷有孕,議論聲音自身後嚶嚶響起,楊夫人回宮不足三月,便再有身孕,本便羨煞旁人的隆寵,更使人心中多了些妒羨。
皇后更加凝住了眼神,一杯清酒握在手中,不期然一片殘葉飄落,落在酒盞邊,卻似落在了心中,那種飄零殘落的疼,倏然刺痛得雙手麻木冰涼。
懷孕,對她來說彷彿是難比登天的願望,然而對於楊雲落,卻好像是信手拈來一般容易。凝視間,雲落眼神餘光似有微微一側,皇后心中一顫,雲落柔潤的唇角,彷彿篆刻了深深不可直視的嘲諷。
握住杯盞的手,冷得發抖,可見母親目光一再示意,她亦知道,此時的自己,並沒有說話的權利!
咬唇低眸,眼不見,卻仍似能感覺那道旁人看似溫柔的眼神,在自己身上肆意焚燒!
飲盡一杯清酒,酒的甘冽衝過喉間,勉強壓下了心中火焰。
劉浚攜著雲落坐在皇后對面,這已能算是一種羞辱,只是此時便連太后都亂了方寸,皇家尚未有男嬰出生,後嗣無人,如今楊雲落獨寵後宮,這一胎便顯得那般重要。
她亦希望能是個皇子!
然見她如此隆寵,心中卻如何也壓不下那口惡氣,懶懶靠在軟椅上,慢然道:「楊夫人可真是為我皇家爭氣,便定要好好調養,這懷了身子的人,還是要多多休息,這後宮雨露均沾,方能令皇家開枝散葉不是?」
她言語間的嘲諷,雲落心中自是懂得的,卻並不打算回應她的挑釁,只恭敬道:「母后說得極是,雲落記下了。」
其實,她心中明白,在劉浚面前,自己不回應方才是最好的回應,女子聰敏慧黠自是令人喜愛,可多年來與劉浚的瞭解,卻知道他心中所愛的女子,是受他庇護、安享他懷抱、嬌卻不弱的女人,皇后正是太過爭強,才失了君心,而其他妃妾,寵過的亦有一些,卻不得長久,多是賣弄了自己,抑或是太過柔弱了。
果然,劉浚抿一口清酒,不悅道:「雨露如何分法,朕心中自有分寸,便不勞母后操心了。」
說著,搖了搖頭,凝眉道:「這酒太淡了,實在沒有味道。」
猛然起身,卻溫柔拉起身邊女子,對著太后若無其事道:「母后,兒臣還有許多政務要忙,雲落身體嬌弱,不得久坐,便先告退了。」
說著,紋龍下裳掠過酒桌,牽著女子的手,緩步而去。
「站住!」太后終是無法抑制心中怒意,喝止道:「你有何政務?還不是在上林苑做些無所謂的事情,你擱著朝中繁多的奏折不閱,卻成日呆在上林苑中,這……到底是誰教的?」
眼光落在雲落身上,雲落心中一顫,神色卻無些許牽動,上林苑除陛下,便是楊詢,雲落淡淡一笑,怕這樣想的不止是太后一人吧?
劉浚回身道:「母后,兒臣操練軍馬,以防不測,難道是無所謂的事嗎?」
眼神一滯,冷冷一笑:「母后這樣的說法,又是誰教的呢?」
字字狠厲,太后聽在耳中如針尖利:「放肆!」
不禁站起身來,怒視著眼前男子,這個自己費盡了心思才推上皇位、保住皇位的兒子,如今卻用這樣的眼神、這樣的口吻與自己說話,目光狠狠望向雲落,胸口劇烈的起伏,彷彿心臟俱要裂開一般!
如今,他的心中,只有身邊的女人而已,已全然沒有了自己這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