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詢記憶中,姐姐眼睛尤其美麗,清明澄澈、不染凡塵一絲濁俗,可如今美目依舊,然那澄澈眼眸卻多了幾許警覺!
冷大哥之事,姐姐見死不救,還曾著令楊詢心郁難解,可現下卻已然明瞭!
楊詢惘然的點點頭:「是,詢兒記下了。」
雲落隨即望向嚴蕭,嚴蕭卻只衝她微微一躬,抬眸間,唇角有澀澀笑意,茫茫白雪,堅毅男子臉廓分明剛勁,冬的寒氣,逼迫了眉間的痕跡,卻逼不盡眼中迷離,雲落目光凝結,是雪過分白皙,刺了眼目,還是梅過分幽香,奪了心魄,怎的今日,冷雪紛飛的涼晨,心內卻湧起莫可名狀的感覺?
眼前男子幾月來不眠不休的守衛,如雪消融進心血骨髓,可怨呢?恨呢?
雲落慌忙移開眼光,垂首道:「好冷。」
嚴蕭亦在雲落片刻凝眸中,目光輾轉,眼前女子,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皆在心中烙刻,越發深刻、越發不可磨滅。
嚴蕭低低垂眸,亦避開雲落閃躲的目光,白雪如旋、梅香悠遠,一時之間,似只有風雪飄落的聲音,細細索索……
楊詢看一眼姐姐,暗自傷懷的眼神,彷彿似曾相識,心中漾開異樣的感覺,擰眉道:「姐姐,天寒,你有孕在身,快些回吧。」
雲落點頭,匆忙望一眼嚴蕭,轉身欲去,迎面走上太皇太后親信,不!如今該說是太后親信的黃余,雲落停住腳步,黛眉顰蹙。
黃余迎上前,一如既往的傲慢:「楊夫人,太皇太后有請。」
太皇太后?倒真出乎雲落意料,太皇太后不問宮中事務多時,入了冬,病體更添寒疾,聽聞已是藥水難進,如何今日會傳了我去?雲落暗忖,瞟一眼冷臉候著的黃余,對楊詢道:「詢兒,叫葉桑隨我同去。」
「不必了!」黃余攔住一臉緊張的楊詢,細聲道:「太皇太后只傳楊夫人一人,不令他人隨從。」
雲落眉心一緊,與黃余對視片刻,純白羽毛領子迎風顫顫,終慢聲道:「好,煩請帶路。」
楊詢欲要上前,嚴蕭卻自身後攔住,衝他微微搖首,楊詢方才停住腳步,然而眼神卻是惴惴。
飛雪飄白的天地,瑰麗背影婀娜隱進風雪之中,嚴蕭雙拳漸緊,憂心漸濃……
雪似煙渺、冷風尤烈,雲落卻覺手指溫度冷熱不勻,時而涼汗涔涔,時而滾熱焦燥,實是心境如此。
太皇太后已再禁不得聲響,入到宮來,一派幽涼的靜謐,宮門開啟,女子裙裾捲起幾片冷雪,似便驚了整殿死寂。
雲落在外殿侯有片刻,黃余再來傳喚,徐徐步入內殿,濃重藥氣撲鼻,雲落秀眉微蹙,強壓了喉間嘔意。
只見偏榻上斜斜臥著一個老人,銀白長髮,輕輕捲個榆木雕鳳釵,挽束整齊,滄桑眉眼、皺紋已深而細密,慘白臉色,枯萎容顏,怎還是那威風赫赫、心遠持重的太皇太后,雲落不禁眼眶微酸,如今眼中的不過是位病重寂寞的老人而已。
「楊雲落參見太皇太后。」雲落恭敬低身,聲音柔若細水,太皇太后蒼眸微動,隨即用沙啞的聲音道:「黃余,你退下吧。」
黃余輕應一聲,瞥一眼雲落,緩緩退去。
兩聲輕微門響,太皇太后道:「楊雲落,你上前來。」
雲落踱步上前,靠近在老人身邊,太皇太后唇角竟微浮一抹苦笑:「坐下來吧,今兒個沒有太皇太后,沒有楊夫人,我想與你說些心裡話。」
心裡話?雲落顫顫坐下,眼神卻是驚凝,她們之間,何時也有了心裡之言?回首過往,有的不過是冷漠、甚至是咄咄駭人的殺氣!
想來,不免寒戰,太皇太后似有所覺,微轉灰白色眸子,慢聲道:「你定很是奇怪,緣何一個視你為妖的毒老太婆、會找你說什麼心裡話?」
雲落默然,不語。
太皇太后蒼涼一笑,歎息凝重:「你心裡定是恨我的。」
仍是許久的沉默,恨?是恨,可面對今時今日病重的老人卻終說不出這個恨字,她到底是純善的女子,再被情勢驅迫,亦不是鐵石心腸!
可若說不恨,便未免太過違心,亦是她不可說服自己的!
太皇太后又是一歎:「恨便恨吧,你是該恨我的!當初我是欲置你死地的惡人!只是,楊雲落,你可知道若要江山天下永固,便定要有人流血、有人犧牲,天下災禍終是要有人承擔去的!」
雲落心底泛冷,淡淡道:「便要是我嗎?是我這個無關天下、無關朝野、無關……血親脈絡之人嗎?」
太皇太后垂眸,不置可否。雲落隨即略微揚高聲調:「可我懷有皇家骨血,你們……也能狠的下這樣的心嗎?甚至不惜陷害於我?還是……」
憶起昔日種種,雲落仍不禁淚意隱隱:「還是,你們始終認為我腹中之子,並非龍種?」
「不!」蒼老聲音突而明脆,隨之便是一陣咳嗽,漸漸停歇,太皇太后方才繼續道:「我從未懷疑過,浚兒何其桀驁,令他如此癡愛的女子,若非完璧,他……亦不會珍念至此,若換作平日風流的玩物,他便會順應了我的安排,即使懷了身孕,亦會樂觀其成,安平度過災難,我亦沒料到他激烈至此,甚至……不惜暗中查訪,言語威脅於我!」
雲落怔怔望著太皇太后,聽她述說昔日種種,心內卻有暗流洶湧,是嗎?劉浚……他真的瞭解太皇太后本來用意,卻仍與之爭鋒,只因為那是自己嗎?
一時迷惘,俊魅的、冷酷的、深情的臉孔,自心間串流,直逼向眼眶,蒸熱仿與寒冬隔絕的暖室,淚水亦是滾燙的!
太皇太后既而言道:「今日喚你前來,不為往事,只為……身後之事!」
身後之事?雲落又是一震,望著老人蒼老眉心凝痕深刻,目雖盲,卻有鄭重精光,自己不過是這後宮出身寒微的歌姬,雖得寵幸,實沒有半分作用,堂堂三朝精幹的女人,為何要與自己單獨說起何身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