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世 今天的江湖 第三章 我討厭武功
    少年就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換上手機芯片,打開手機,一個電話過去。

    長久地無人接聽。

    少年取出芯片,將手機遞還給他道:「還你啦,弄壞我的手機就算了,便當你是不是要賠一下?」

    大周與小王當然已被幾個保安按在地上。

    少年暗叫倒霉,看這個樣子他們也賠不出錢來,便轉身走向門去,好像剛才驚世駭俗的一擊與他無關一般。

    「少……孩子……」劉長生喊他。他一時激動,險些叫出一句「少俠」來。

    少年回過頭來:「大伯你叫我啊?」他竟是一臉無辜,「怎麼了?」

    少年身材高挑,穿著一件呢布及膝長風衣,下身是普普通通的一條休閒牛仔褲,腳下一雙簡式板鞋,此外再無其他裝束掛件。顯得很是清爽乾淨。

    「你便當的錢我給你,能聊幾句嗎?」劉長生掏出幾百塊錢給少年。

    「好啊!謝謝您。」少年一臉喜色地接過,將剩下半口袋的盒飯通通遞給老人——剛才那一下打翻了足有一半,汁水淋漓,老人拿得好不尷尬。

    「你的師父是哪一位前輩?你的武功是誰傳授的?」劉長生好久沒有用「前輩」這樣一個詞彙了。

    「我沒師傅啊,你說的這個都是老太……都是我奶奶教的。」少年擦著手道。

    少年的面容算不得英俊,眼睛不大,鼻子不挺,頭髮長度適中,再怎麼看都是一個平凡的學生模樣。身材雖然挺拔修長,卻也沒有一般習武之人那樣肌肉橫張的壓迫感——高而不大,簡簡單單便能以一個詞形容過去。單從外形看,沒人會知道他身負絕技。

    「哦?請問令祖尊姓?」劉長生心中一動。

    「我還真不知道。」少年撓撓頭,「好像很少有人去問自己奶奶叫什麼名字的吧?其實剛才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吧?也就到煉精化氣那一層。」

    「煉精化氣?」除了劉長生之外,在場無一人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劉長生心中一動,這個詞他只是在年青時從師父處聽到過一次,那代表修煉內功的一個階段,那時師父和他說道,「當世武學不彰,能練到內功境界的人寥寥無幾,你也不必刨根問底。『限階之約』以後,這些名詞多半也就失傳了。

    你不夠用功,現下也過了年紀,要練到這一地步只怕終生無望。」

    劉長生那時明白,自己此生與傳說中的內功無緣,但即便如此,他此時也已經成為了國內武術界的泰山北斗。

    但此刻這個少年,卻輕描淡寫地說出了「煉精化氣」這個名詞。

    劉長生激動之餘,聲音也有些打戰了:「孩子,你有沒有興趣代表我國,去參加國際青年武道交流大會?」

    國際青年武道大會——這在武學末世的當代可說是唯一有含金量的幾大賽事之一,當年郭大福只不過在那裡過了首輪,回來就被劉長生挑中收為弟子,這才有了現在成就。

    近年國內青年高手稀缺,大會冠軍往往被日韓泰等國掠走。

    少年撓撓頭道:「參加比賽拿了冠軍的話,能不能不用考四級就拿到學位啊?」

    劉長生一怔,誰料到這少年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不能啊?」少年有些失望地道,「那……就算了吧。我英語真的很差的,考了幾次四級都沒過。」

    他轉身就要離去,劉長生忙道:「等等,或許我們武協出面,你們學校會給面子的。」

    少年望著他,認真地道:「大伯,老實說我討厭武功。如果換不來什麼實際的好處,我不想參加。所以……好意心領。」

    劉長生心中一沉,倒不是為了他拒絕自己,而是因為他的言語——從他眼神中劉長生確定,這少年的確是發自內心地討厭武術的。

    在這樣一個武術沒落的年代,好容易出現一個可造之才,但他卻不喜歡習武,劉長生心中大痛,他哀痛的是中華的武道。

    此時保安正押解大周小王出門,年關將到,他們估計是沒法回去過年了。

    「大伯,拜託你一件事。」少年道。

    「替我幫那兩位大叔求個情吧,他們怪可憐的。讓保安問清楚就是了,別送到派出所去。」

    劉長生心中一動,這並不是太為難的事情,畢竟兩人並沒真的傷到人,年關將至,派出所也最多拘留他們幾日,不會真的起訴。

    他抬起頭來望著少年,少年的眼眸很是清澈,願望也很純粹。

    「好!」

    少年露出喜色,道:「那謝謝了,我先走了。」

    他推開人群走到門邊,劉長生忽嗅到一陣淡淡香氣,這並非女生塗抹的脂粉氣,也不是什麼名牌香水,香味古樸厚重,似極了古墨磨研化開後的氣息。墨香!

    老人忽地怔住了,這香味是從少年身上散發出來的。「傳說中武林世家的練功秘法……百草浴體,研墨留香,難道……」

    他忽然高聲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在遠處回過頭來,燦然笑道:「我叫陸幸,推舟於陸的陸,三生有幸的幸。」說完他已擠開人叢,消失不見。

    「陸幸,陸幸!陸家!難道他竟是那個陸家的後人!」劉長生心中出現了很多傳說,一時心潮起伏,再也抑制不住。

    陸幸今年是大二的學生,就讀於一間藝術類的傳媒院校,祖母在城裡開著快餐店,他空閒時便幫著祖母送便當打零工。

    至於能考上藝校並非因為他有什麼藝術細胞,純粹是高考時分數較低之故,而他的專業也是藝術院校中冷門的項目,藝考輕輕鬆鬆地便過了。

    他的武學得自家傳。

    那是一個武學世家,佔了鎮上偏角一處大宅,多年來也沒精裝細修。人們覺得那家有許多古怪,便也極少和他們來往。

    母親十月懷他之時,家中人便日日以摸骨按筋、金針刺穴之法打通她腹部筋脈,要令這孩子在母胎中便身體壯實,適於練武。

    做母親的總希望孩子身體壯健,因此金針點穴之苦也都承受下來,但她可並沒想著要孩子去練習什麼武功——陸幸的父親與她認識之時,也從未告訴她自己的家庭是一個武林世家。

    早在那時,練功習武便已是一個久遠名詞,發財致富才是人們心中夢寐以求之事。

    陸幸祖父在兒子成人前便已過世,祖母堅持要讓陸幸習武繼承家風——便因此和陸母產生爭執,三歲那年,父母為了陸幸是否繼續練功一事與奶奶大吵一架;陸幸父母一怒之下出走國外,數年才回來一趟。

    陸幸便是在祖母養育教導之下練功習藝,長大成人的。

    每日清晨,小陸幸都要背著幾十斤的灌鉛鐵衣扎樁奔跑,繞著鎮子足足三圈,比最早起來晨練的爺爺奶奶還早。

    每一日他都要背誦各式各樣的拳經武譜,按著祖母給他的「課表」,上午練少林,下午學武當,要把每套拳打得分毫不差,才有飯吃。

    每一晚他都要在刺鼻難聞的百草藥水中泡上幾個小時,才能獲准上床。

    祖母甚至沒有讓孩子去上幼兒園,每一日便是練體不綴,習武不斷,直到七歲那年才進了學校。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與眾不同,但當他和其他孩子毫無共同話語之時,他便感到莫名的寂寞了。

    噴著香水的女孩子們湊近陸幸,聞到他身上濃濃的藥墨草味,深深地皺起眉頭。

    別的孩子說的是好玩的變形金剛,漂亮的芭比娃娃,而陸幸接觸的是木人樁;美術課別人畫天地花鳥日月星辰,陸幸只能將腦中記得的人體筋絡圖繪在紙上。

    所以他對劉長生說,他討厭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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