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許是蒼天有憐,母親死的那夜,飛雪飄零,萬物凝冰。
母親的身體僵硬,手伸向東方,雙眸微睜,不瞑目。那個男人,她的天,她的一切,她的主宰就在那個方向,宮門高聳。
地上的鳩毒酒已經成冰,碎裂的酒杯靜躺著,和母親一樣,一動不動。
我已經三天三夜未進食了,不是吃不下而是根本不敢吃,我害怕,害怕與母親一樣,被生生毒死。
而母親的死,多少有些殉情的成分,為了那個男人,她博了一生,輸了所有乃至生命。
母親閨名叫採蓮,一個清麗雅靜的江南女子,那個男人,我的父親說,第一次見她,她正徜徉於花海之中,採蓮嬉笑,那回眸一笑,若驚鴻翩然。
於是,不顧母親已經有媒妁之約,強霸了她。
後來,有了我,一個和母親極像,眼眸黑幽被同父異母兄弟斥為「雜種」的王子。
切兒,母親這樣喚我。
切兒,殷切之心。
我,是另類,我沒有褐色眼珠,沒有他們的強壯骨骼,沒有微卷的發……
莫大的皇宮,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所到之處,皆是背後的唾罵與不屑。
我們,形影蕭條。
終於,王后容不得我們這樣的異類,決計殺了我們,趁父親遠征之時。
腹中已經是餓極,忍不住,乾嘔起來,眼前出現幻覺,母親的身子似乎動了起來,拉著我的手,殷殷喚著,切兒,娘帶你回江南,聽那手執紅牙板的船娘說書,看那採蓮女笑鬧,還有,那裡有最可人,最特別的姑娘巧笑盼兮。
我點點頭,伸出了手,最後,握住我手的,是我的父親。
父親親手餵我喝粥,一次次地用滿是厚繭的手摩挲我的額頭,切兒,其實,不愛並不是不愛,愛得太深,只能不愛,唯有放手……愛,很多時候,是一種傷害。
七歲那年,我去了周晉。
那是一個敬佛為本的國家,是母親的家鄉。
我將母親的骨灰灑進了錦江,滔滔江水,如泣如歌。
很多時候,我喜歡靜靜地雕刻,刻畫著神,在他們的故事中默默思考。我的法號叫契難,一個慈眉善目的年輕和尚,沒有王子,沒有所謂的奸細……
我將皇宮地圖雕刻在佛像底座,默默地熟記,一刀一斧地雕刻,享受著刀擊硬石的叮噹聲。
直到有一天,一聲天籟激盪地我平靜的心湖。
身是菩提樹,心是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她叫望舒荷。
荷花,蓮葉……多麼契合的機緣。
她不同尋常,像是跨越千年而來的神秘,她很美,那份美並不光是絕美的容顏,還有那如蓮似荷的妖嬈濯心……
我動心了,我向她笑,與她談雕刻,做字版,談天說地……
聽她講遙遠的故事,描繪華麗而嚮往的城池……還有,她的另一個世界……
夕照下,她的美更顯得脫俗而驚心動魄……我帶著淺淺的笑意,靜靜地刻畫著那些神,那些佛,那些無憂的世界。
夕照木塔,也許她永遠不會知曉,而我,將它視作一片聖地,我們的桃花源……
很久以後,她問我,大師,你的俗家名字是什麼?
名字?呵呵,俗家名字?我搖搖頭,面容浮起淡淡的淒涼,沉思許久道,忘了……
是的忘了,忘了自己是什麼王子,忘了自己根本就是一個奸細,忘了我帶著父親的期望而來,忘了母親慘死的淒狀……也忘了對你的動心,忘了你的笑,你的嗔,你的傻……和你的淚……
望舒荷,柳子佩……那抹憐人的倩影,一個令人動心的靈魂……
那一夜,皇甫炙很沉默,與我對望,我亦無言。
他問我為什麼,我笑答,很多時候,身不由己,你何嘗不是一樣?人世無常……對她好一點,放了她吧,那個傻女人,不適合在宮中的。
你在乎她?皇甫炙冷著眼,黑眸閃爍不明,有明顯的殺意。
我大笑,笑得歇斯底里,然後將酒放到唇邊,一仰頭,幹盡!
鳩毒發作,五臟六腑像是被人生生扯斷般,血液不停地自七孔流出,忍著疼痛,我微笑,她說,我的笑,很乾淨,很愜意……
驀然間,黑暗降臨前一個身影翩然臨來,我含笑凝視著那個寂寞的黑暗角落,一切停止……就這樣,子佩,我只能默默離開。
PS:一直想要寫下去,可一直都在為自己的懶惰找借口。近幾年過得很不如意,渴望寫文,想要努力地忘卻一些傷……還有,掛念看文的朋友,謝謝你們的支持……旭媽媽一定努力努力寫好文,一直一直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