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地跟在他身後,走著走著,我會停下腳步,抬頭看著他的背影。
想著他,背對著我,看著遠方,微笑著,甜美著,也有些痞子氣,吊兒郎當地在月色下廣袖揮舞。
「喲,終於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怎麼,楚玉娘和四哥的紅船繡坊讓你升膩?」走到他身邊,他好高,足足高自己一個頭,他的肩膀比前些時候似乎寬了好多。頭頂烏紗飄軟帶,輕輕飄動,黑亮的發柔絲般晶瑩,白色羅袍隱瑞光,高挺的鼻樑,嘴唇飽滿有形。心裡有微微失落,其實,若不能擁有,那麼就把他當成美好的風景獨自遙望好了。
「喲,我怎麼聽怎麼覺著酸酸的。」他把玩著扇子,輕佻地抬抬我的下頜,學我的口氣說。
「切,懶得和你說。」側過臉不看他,想走又挪不動步子,口氣生硬地說:「我四哥還好麼?都三個多月了,都不見來看我。」
「柳老四好著,倒是我不好。」他的口氣一轉,低沉哀歎。
費解地看了眼他,除了白淨的皮膚黑了很多不見有任何不妥,癟癟嘴,走到他前面開門。
推開門,這才覺得剛才和靜元的打鬥著實費了些力氣,坐到桌邊,為寧遠爵和自己倒了杯水。把水杯遞給他,他看看沒有接,幽幽地說了句:「邊都破了,髒。」
我張大嘴想開口罵他,氣又接不上來,一手拿一杯子兩口就喝了下去。白了他眼,不看他了。
「真的不想知道這段時間我做了些什麼嗎?」打開折扇,大刺刺地關門坐到了我的床上,似乎是在測試床的柔軟度,然後有緊挨著我坐下,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你要幹什麼?」吞了吞口水,不自在地向後挪動,他亦緊跟著挪向我。有些尷尬地大叫:「走開,把門給我打開!這孤男寡女的,還關著門,這可是佛門清淨地!」
「那你問我。」他的眼其實很好看,明亮如黑玉,目若秋波。
心咯登一下,失了節奏,用惡聲掩飾心虛說:「問什麼!?」
「問我去了哪裡呀?」他好笑地看著我,一個勁地對我放電,伸過手想要拉我的手,條件性地揮動雙臂,揮到他的手,他吃疼地摀住手,悶哼一聲。
趕緊起身,轉到門前,把門大打開沒好氣地說:「我才不……好吧,我問你,去了哪裡?」
「那你過來坐下。」痛苦只在他的眼中瞬間閃過,他風輕雲淡地說:「我打仗去了。」
噗!
剛進口的茶水噴了他一身。用袖子揩揩嘴巴,淡淡地掃了一眼,說:「吹牛也應該找個合適的對象吧?」
「呵呵,女娃子家家的,不懂這些的好。」他拿起茶壺對著壺嘴就牛飲茶水。
忍不住譏諷道:「這會兒不嫌髒了。」
他豪爽地揩去唇邊的水漬說:「昊親王反了,在大漠那邊建立了西晉。我尋思著自己年紀不小了,該是建功立業找媳婦了,所以主動請纓去了。呵,真刺激,第一次殺人的感覺還真別提了。」
「有什麼,腦漿四濺我都經歷過。」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接著說:「前方戰事嚴重嗎?」
「皇甫昊成不了大氣,他倒是個人才,就是太傲了,硬服不下這口氣。」
「那現在是什麼樣的情況。」大漠那裡有大哥的牧場,一直吵著要去,也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騎馬踏歌了。
「負隅頑抗。」寧遠爵起身翻動我的木櫃子,查看裡面的中藥材:「什麼時候幫人看這個了?」
「那些藥吃不死人的。哎呀,你怎麼跟八爪章魚似的,多手多腳的!」怪嗔道,把他打開未關上的櫃子一一合上。
「對了,你過得怎麼樣?」他突然轉過身來,我專心於收拾爛攤子,不其然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時間停止的流動,寧遠爵鏗鏘有力的心跳,一下下地撞擊著我的心,覺得臉很熱,卻一點都不想動,或是根本不想離開他的胸膛。
口中低低淺淺喃喃敘敘地說:「命運注定要我走的路,唯有堅持。這一路,再苦,也只有堅持下去。沒有回頭的路,更沒有折中的路,只這一條。莫管怎麼樣,都不能回頭,要走到底。在路的盡頭,許是幸福會出現。」
他抱住了我,手摸著我的頭,像是撫摸孩子。他抱得很輕,生怕用力我就會碎掉,下巴抵著我的頭頂說:「子佩,你真的才十四歲嗎?我總覺得你不該生在這裡或是你的不像是個十四歲的女孩。」
心安理得地靠在他的胸膛,衝上面打了一拳:「我快十五歲了好不好!」抿唇偷笑,我可是十五歲的身子,二十多的心智。
「你也這麼覺得嗎?你是第二個這麼說的人。」嬌羞地離開他的懷抱,緊張地看看門口,雖說是帶髮修行但畢竟是佛門清淨地。
「第一個是誰。」他一把抓住我,嬉笑著說:「看吧,不是我一個人覺得你不對勁。」
「你!不和你說了。最近爹爹怎麼樣?」畢竟爹爹是大樹,娘現在依靠著他,還是希望他好。
「柳相是皇朝的核心人物,但為人頑固不化、固執冥頑,如今身為國丈,更是立權勢頂峰,卻不知收斂,雖口口聲聲衷心不阿卻令皇上不得不忌憚。長此以往,風口浪尖處,魚死先爛頭。」寧遠爵話說得很輕,卻字字凝重。
「看來還是大哥和四哥好,就算這相府垮了也有棲身立足之處。只是萬一哪天得罪了皇上落得個株連九族,誰都沒有好果子吃,這人呀,活著的時候爭強好勝,不為自己留後路,還不如一無所有的好。」心中微微的不安,低聲自語。
寧遠爵給了我一個爆栗子,說:「才說你不像是十四歲的女孩子,你就跟我裝深沉裝成熟了!相府是誰想扳倒就扳倒的嗎!也太看不起相府了吧!」他似乎上癮似的又敲了我一下,吃疼地捂著頭,剜了他一眼。
「你知不知道,就連你們相府的下人走出去,只要說個柳字,誰不避讓三分。」
「那叫狗仗人勢好不好!」最討厭這樣的人了。
「隨便怎麼的好,只要你記得,只要是關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是因為我是你的表妹嗎?」該死,臉又紅了,心砰砰亂跳。
「笨!三年,哦,不,兩年又九個月,很快。」他拉住我的手,卻被我害羞地甩開,他摸摸鼻子,負手走到門口:「要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只有變得足夠強大。明天我會去大漠,這次,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不過,一定不超過兩年又九個月。」他從腰間摸出一塊玉珮,放到我手心:「收好。」
胸腔裡有什麼東西在沸騰,衝到鼻尖,酸得連淚都滾落了出來,緊捏著玉珮說:「我送你。」
他搖搖頭,說:「我不喜歡送別的,我怕送著送著,就把你強擄了去。」
「謝謝你的望舒荷,請你拜託四哥一定把它們養好。」盈盈帶笑,眼角梨花帶雨地說:「玉珮我幫你收著,一定要在兩年又九個月後來收回,不然我當了買酒喝哦。」
寧遠爵一怔,烏紗絲帶飄起撫過我的臉,很癢,卻笑不出來。
站在庵門口,呆呆地偷看著他消失的身影,落寞地轉身,忽然想什麼,飛奔上木塔,憑欄望去,隱隱林間,卻怎麼也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此後的日子,有時會想起他說的話,甚至有些花癡地猜想他話間更深層的意思。
關上門,細細咀嚼那些短暫的相處時光和零碎的一些片斷,反覆回憶著。我把那些當成是閒極無聊的精神寄托,傻笑著,每天精神抖擻,默數著年月,我從來沒有對契難提過,但他能看出,會對我笑,然後與石頭鑿子為伍。
幾年後,我還會不時記起這些歲月,回味那時的感動,只是,我已經把這些年少輕狂的情感藏在心裡,不再情願有人偷窺,也無法對太多的人訴說。
那時,過得不快樂,可也沒有太多的憂傷。
形單影隻,是命運的捉弄。
對他,像孤舟漂泊在廣袤的大海,對陸地的想念,遙遠而患失,居然還有那麼一絲絲的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