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騖峰庵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了。
在過去的三天裡,我被安排住在柳氏祠堂後院的草舍裡。蘆草為頂竹為屋,幽靜略顯陰森,屋外草色青青野花零星點綴,別是一番風味。每日食素,用艾草熬成的湯水沐浴,清心凝神,驅邪淨身。晚上月上松林頭便望月頌經,以月之純淨滌蕩心中的雜質。
恨嗎?談不上!
也許上尼姑庵也算是一種解脫。用自我安慰地把它理解成踏上三年的朝聖之旅好了。娘因為得知消息拒絕進食,手上傷口處理不當而感染臥床不起,她的心應該比什麼時候都冷,而我選擇順從的屈服更令她骨子裡的傲氣徹底爆發,嘶聲力竭的爭吵和奮力的反抗出現在相府的大院,此時,唯有望月祈禱,為這位母親祈福憐惜。
兒時的記憶跟很多人相似,最溫暖的是媽媽的懷抱,最苦的是中藥,最甜的就是媽媽遞上的那顆大白兔奶糖:最寬闊的是父親的脊樑、最深的是風雨交加的夜裡父親背負著小小的自己上醫院,然後第二日在單位打瞌睡被領導罵得狗血淋頭,扣工資,回家笑呵呵地對我描述領導口水飛濺的醜態,還不忘叮囑自己小心身體。
含著淚水站在娘的房間,四年的相處,她的疼愛、關懷是一個母親完整的付出,心裡是感激不盡的。莉兒走出來說娘不想見我。
緩緩跪下,淚水滴落在青灰色的地上,成飛濺的小花,她是怪我的,怪我輕易屈服,怪我不反抗。有用嗎?命運的安排有時候是可笑而無奈的,唯有珍惜才能一步步地走下去。
一拜,母親生育之恩。
二拜,願母親富泰安康。
三拜,望母毋念女兒。
叩拜結束,在她沒有出聲前便轉身離開。
其實,是笑是悲是聚是散,有時候僅僅是一種選擇。
可此時,分離則是必然。
有些事,我們都要經歷,始終都要面對,只不過它的到來是早是遲,都會來臨,有相聚就會有分別,誰都說不明誰會永遠不被分開,習慣的麻木,如同習慣了化療後的噁心和光禿的腦袋一樣,既然要走,倒不如痛快點的好。
走出相府大門,我沒有回首看這座榮耀顯赫的柳相府。向以農今天的氣色很好,衣著光鮮,馬車停在那裡,馬似乎也等得不耐煩,哼哧著甩著馬頭,露兒和莉兒紅著眼站在馬車邊。
「小姐,我們為你準備了好多東西,以後上去了需要什麼的東西稍個信我們就給你送上來。」露兒淚水滾落而出說:「小姐,要記得露兒,要想我們。露兒好捨不得你,受苦了……」
「傻哦,哭什麼哭!又不是不回來了!幫我把娘照顧好了,我可是知道娘有多重的,要是瘦了一丁點,拿你們事問!」怪嗔地為兩個丫頭把淚水揩去,不能再和她們說了,越說越是控制不住想哭了。
走進馬車,裡面的細軟皆備整齊。
「向參軍,走吧!」一下子倒在馬車裡,讓自己什麼都不要去想,離別,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馬車遲遲不見啟動,外面傳來腳步聲和向以農的叩拜聲,撩開窗簾到了柳相,朝服是暗紅繡虎鶴,自有乾坤於胸,脖子上的暖玉瓔絡,預示這他如今的地位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可笑的是,人人皆知,柳宰相懼內!
我沒有下車參拜,隔著簾子,只吐出,謝謝皇后抬愛,民女自當誠心向佛祈福先皇萬安。
柳相乾咳幾下,喉結上下滑動,似有什麼哽在那裡。
歎口氣,加了一句,望爹爹身體安康,女兒不在身邊,無力盡孝,定會日日禱告爹娘平安。
放下簾子,才覺得自己哭了,很委屈的那種,為什麼不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一場,為什麼要這麼懦弱虛假?馬車開始顛簸,直直倒下,閉著眼任思緒漂浮。
沒過多久,城門前百姓的喧囂,管兵的叫嚷,這才覺已經出城了,忽然想起了什麼掀開簾子朝外面四處張望,隨後又頹敗地倒在馬車內。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尋找什麼,心空空的,很沒有歸屬感毫無目的的那種渺茫無助,向以農,只是飄散的肥皂泡沫罷了。
那麼,寧遠爵呢?呵呵,一個玩笑好了。
鶩峰庵其實就在懷遠寺的山峰側面,歷代先皇臨幸未出妃子們大多安置在此,也有一些大戶人家的被休妻妾,所以這裡是不接受外面的香火,而是直接由國家財政撥款支持的。
奶媽說,這裡的人誰都不是好惹的主,叫我一定放機靈著點。我暗地思量,即使是帶髮修行,至少我是背著皇后的名義並且打狗也得看主人,柳相如今位高權重多少是有顧忌的,所以這一點我是不怕。馬車在山腳停下,默默地跟向以農上山,到半山時,我仰頭便能看到懷遠寺的那塊雕工精美的牌坊,想到了契難,又忍不住笑了,要是能拜他為師也不失為很有意思的收穫。
「向參軍才進了宮一趟。」坐在石頭上,歇歇腳,撫著發看似漫不經心地說。
向以農一怔,輕點頭算是承認,然後費解地看著我,不作聲。
「是見了姐姐。」隨手拿了根樹枝在泥地裡比劃著,畫著圓。
他輕恩一聲,站在那裡,背脊僵硬。
「第一,你身上穿的是正式的宮服:第二,從你魂不守舍的樣子和身上姐姐特製的熏香,就能推斷出來。」放下樹枝,思考著要不要繼續說下去,他黝黑剛毅的臉龐顯得陽光英俊,心一橫接著說:「深入其門,預防失足:果能此道,自應出頭。姐姐對於你來說就是一顆罌粟,就算不美也能毒死你。表哥,該放了終究要放,樹大招風,相府太鼎盛了,必將走向衰敗,畢竟,這國家不姓柳。」眼前又浮現出皇甫炙陰冷而霸氣的雙眼,打了個冷顫站起身,見搬運物品的小廝歇息得差不多了,便不再理會向以農徑直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