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薄薄的小雪過後。瘦弱的綺晴在丫鬟的攙扶下,慢慢走進桐音院。
每次踏進桐音院,綺晴總覺得陰陰森森,心有餘悸,暗暗慶幸出嫁的那個是五福,而不是自己。這個桐音院,囚禁了伯娘的一生,眼看著又要囚禁福妹妹的一生了。每次見到五福虔誠地念佛或者繡佛像時,更覺得淒涼。
可憐的福妹妹,往後只能一日一日數著過日子了。她心底裡有隱藏不住的快意。
自己的未來夫君,是李岳襄,原本也求過五福為妾的,老太太不許。五福要嫁給高玫時,她是那樣的嫉妒,覺得五福霸佔了她高家女主人的位置,如今,她將是李岳襄的正室,五福不過是桐音院裡逐漸枯萎的野草,一生,也就這樣完了。
景無雙正好從五福的房間裡出來,兩人目不斜視,擦肩而過。
綺晴聽過多次娘親所說的景無雙的壞話,對景無雙沒有一點好感。自己的哥哥,就是給她毀了,徹底毀了。
她經過時,似乎看見了景無雙臉上的淺笑和眸子裡的寒光。這個惡毒而噁心的女人!
她進去時,見青葵正在幫五福披上厚厚的狐皮披風,便問要去哪裡。五福道瓶子裡的梅花不知怎的,花苞還沒有開就落了一桌子,自己要去折一枝過來。
綺晴也要去,五福說她身子弱,不適合長久行走雪地,怕又驚了她的咳嗽。綺晴的臉紅紅的,道:「其實,我現在也咳得比較少了。」
「嗯,二小姐就該好好將養身體,開春了,花轎一抬到門口,喜娘望著你都看呆了眼,以為天女下凡呢。」綠草笑呵呵地說,捧上熱茶。綺晴啐了她一口,道:「小孩子家,胡說什麼呢!快給我拿張數九梅圖來,我圈一圈。」她表面生氣,然而心裡是快樂的。
青葵看出來了,也打趣:「還說人家胡說呢,不是急著春天出嫁,哪裡急著要數九梅圖呢!」
屋內眾人大笑起來,五福搖搖手,叫她們不要胡鬧:「盡自己本分,喝茶的喝茶,畫梅花的畫梅花,思春的思春。」
此言一出,綺晴一口茶都噴在了數九梅圖上,綠草急忙過來收拾。青葵欣慰地望著五福,很久,沒有見她這樣真心取笑了。
五福一本正經地道:「冬天來了,想著春天,不就是思春嗎?你們不思春?嗯?」
綺晴笑得筋骨都軟了,再也端不起茶杯,指著五福,道:「福姐姐做了高夫人,就開始倚老賣老,真要娘親聽見了,又一頓好說!」
青葵將五福推出了房門,道:「走吧,再不走,你的梅花都等到謝了。」
五福笑著,疾步往花園走去,才一出院子門口,她臉上的笑容就隱沒了,腳步也慢下來。
自己說的話,對他還有用嗎?
郡主多可憐,如果自己說一句有用的話,她真的寧願為郡主講一百句,一千句……
她驀然一驚。
一百句,一千句,自己為的是景無雙,還是自己?是找一個借口來見大少爺吧!
這些天,她彷彿埋進了地下,藏起一切喜怒哀樂,靜靜的,木木的,淡淡的,似乎世間與別人對她來說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有她手頭上繡著的一大幅菩薩像。
何景珍多次有意無意在她跟前提起霍子琳,試探著她的反應。她何嘗不知道?也陪著演戲,給她一個泥像木佛就好了。
在童崢身邊,她常常想著大少爺,在霍家,她常常想起童崢。從高家回來之後,她又開始想大少爺多一些,因為綠草總時不時在她耳邊提起大少爺與景無雙的種種不和諧之事,她有時候會禁不住想,他這樣,是不是心裡還藏著自己,放不進去一個景無雙?很快,她就推翻了一切幻想,因為景無雙出現,明明白白告訴她,霍子琳如此絕情,不是因為還懷有對自己的感情,而是因為對景無雙刻骨銘心的恨。
她慢慢走到梅林邊。
淡淡的香氣瀰漫著在她周圍,她抬起頭,微微閉上雙眼,深深呼吸一口。
「你來得太慢!」霍子琳在她身後說。
她不敢回頭,顫巍巍地道:「我來摘梅花!」
自欺欺人。
景無雙告訴她,早已經和霍子琳說好了,自己到時候絆住何景珍,讓他們見面,讓她好好勸勸霍子琳,不奢望他寵愛自己,只要對自己好一點點就好。
一個尊貴而驕傲的郡主,在她面前低三下四地懇求,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無人可求,如何會求她——丈夫的舊情人,高家的孀婦!
霍子琳望著她不住發抖的樣子,明白原來她也和自己一樣既渴望又害怕這一次的會面,但是機會難得,他必須要告訴她自己的計劃,在短短的時間內!
他伸手扳過五福的身子,顧不得憐惜她消瘦蒼白的臉龐,急急對她說話。
而五福,還在為許久以來第一次見到霍子琳而顫抖,根本沒有留意到他說什麼。
「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霍子琳熱切地說。
五福如夢初醒,望著霍子琳,怔怔地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要在一起,永遠在一起!」霍子琳將她摟入懷中,緊緊抱著,他再也不會讓她遭受凌辱,再也不會讓她離開自己,哪怕她是高家的寡婦,那又如何?如果不是自己軟弱無能,她怎麼會被李岳襄凌辱,被童崢玩弄?甚至抱著靈牌與一個亡魂成婚?
五福大驚,用手抵住他的胸口,拚命從他懷裡掙扎出來:「不能這樣,大少爺,我們不能這樣!」她是為郡主來做說客的,只是這樣而已!
可是,他的溫暖,讓她如此貼心而留戀,不捨得離開。哪怕只是一刻,他也曾這樣熱切地抱過她!這一刻,已像千年。
忽然,雪地裡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五福驚愕地回頭,看見何景珍慍怒、絕望的臉,也看見了青葵、綠草與綺晴,還有她們身後的景無雙。她啊一聲,要從霍子琳懷裡逃出來,霍子琳雙臂卻將她摟得緊緊的,根本不因為她們的到來而放鬆,甚至高揚起頭,挑釁地望著景無雙。
景無雙撥開人群,跌跌撞撞地奔上前,道:「婆婆,不是的,五福妹妹她、她只是幫我說情!」
何景珍嗤了一聲,道:「我自己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