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今年還沒有下雪,牆外吹來的風已經很冷了。
水井邊。
七歲的五福直起腰,望了望圍牆外高遠的藍天。天空上一個小而黑的點子,不住移動。她以為是風箏,不由笑了笑,初冬還放風箏呢。待點子漸漸變大,才發現是只老鷹,盤旋著飛來飛去,突然又飛遠了。
「福小姐——」重而拖長的聲音,充滿了譏諷與不屑。
五福啊一聲,回過神來。胖大的周媽,正居高臨下看著她,道:「衣服洗好了沒有?你看天都看了半天了,有這功夫,就是十二盆衣服都洗好了。」
五福挫敗地低頭望了望面前的一隻大木盆。盆中堆滿了衣服,都是李佩儀的。她趕緊甩一甩紅腫的手,插進冰冷的水中,撈起一件衣服,用力搓了搓,道:「我正洗著。」
周媽從鼻孔裡擠出一個哼字,冷冷道:「陽光正好,你不快些洗好衣服,待日頭過了,再晾也曬不幹了。衣服不幹,仔細小姐抽你。」
周媽的威脅,讓五福身子明顯抖動了一下,手的動作也明顯加快了。周媽很滿意自己的威脅生效,皮笑肉不笑地擠了擠嘴邊的肉,道:「不許芳草動手,小姐說只要你親手洗的。這是你對我們小姐的一片孝心,懂嗎?得人恩果千年記,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因為李佩儀的驟變,周媽不僅沒有感激五福救小姐的功勞,反而怨恨五福,覺得她不是福星而是掃把星,將小姐帶進天堂,轉而又踢下地獄,態度也隨之大變。
「是,我知道。」五福恭謹地道。五福沒有怨恨周媽,連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掃把星,真要是福星的話,為何保護不了弟弟與娘親?
周媽轉口嚷起小姐身邊多少事情自己多麼忙,又歎息五福不懂事還勞煩她來督促,說累了,斜睨著她漸紅的臉色,道:「明白嗎?」
五福點了點頭,周媽這才滿意地轉身離去。
周媽雖然離開了,五福並不敢偷懶,因為周媽提醒了她,沒有洗好晾乾衣服,娘親的手又該打到臉上了。
「死人頭壞人頭醜人頭臭人頭……」五福一邊洗一邊唸唸有詞,罵著某個該死的人,那個臭男人。
霍昭。
要不是他,一切多麼完美多麼幸福!就是他,將一切都毀了。
霍昭的一腳,比大洪水還要厲害,徹底毀掉了一切。
所有的憧憬與幸福在霍昭的一腳狠踢後嘎然而止。
沒有死成的李佩儀恨透了五福,一改常性,對她如同世仇一樣百般折磨,當一個小丫頭使喚。打水洗面,說冷了劈頭蓋臉就一巴掌,說熱了火辣辣又一掌;掃地擦地,揚起一點灰塵抬腿就是一腳。五福動不動就遍體鱗傷。
五福依舊是霍家的「福小姐」,只是,已經成了李佩儀發洩不滿、悲憤的對象。
老太太也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她免了李佩儀的晨昏定省,理由是李佩儀有病在身,順理成章的,李佩儀不再出席各種公開場合,只在桐音院養病。
霍貴妃曾經為自己生下的不是女兒是皇子鬱鬱寡歡,在皇上跟前大哭一場,只說不喜歡兒子,將皇子送給了李皇后撫養。
她曾派人來接五福進宮,霍家以李佩儀有病在身離不得五福推辭了。霍貴妃好生惋惜,派人來送過幾次藥品,但不久之後她又懷了龍胎,也漸漸少見消息。
霍貴妃既然不問不管,霍家自然也不管不問。霍家的榮華富貴自是仰仗天恩浩蕩貴妃洪福,誰還想得起當初那個五福臨門的五福?
連霍老太爺也不大記起還有個長房孫女,他曾親自賜名五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