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彷彿被一把尖刀狠狠的紮了一下般痛,風之沐很安靜,眼神卻黯淡,心緒翻湧: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告誡自己,要做一個好國君,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好男兒,然而,明明深愛著林樂兮的,怎麼會對自己的弟妹有那種非分的想法,雖然是在酩酊大醉之後,雖然認錯了人,雖然那感情萬分真摯,但,怎麼能夠?而既然做了,卻不敢坦然面對穆滿月,又算什麼好男兒!
「錯在我,是我對不起你。」風之沐終於坦然看向穆滿月,緩緩的走到床邊,坐下。可知,感情的事,哪來對錯?即使你是如何一個頂天立地的人,也難以逃出那張網。
滿月的臉「騰」的一下刷紅,再向床裡挪幾寸,說話不能連貫:「你……你又錯在哪裡了?又有……又有什麼對不起我的?」怎好說是自己心甘情願,可看他這做錯事一般的樣子,實在心疼。
「穆姑娘,一日是夫妻,便終生是夫妻,好男兒敢作敢當,自今以後,只要我風之沐活著,就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面色凝重,風之沐的聲音還有些高。
好慷慨的話,卻令滿月心寒,笑的滄冷:「那天的事,我們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我不需要你的贖罪,也不想要你所謂的責任。自今以後,你是你,我是我,我住我的榭菱宮,你住你的金鑾殿,我們互不牽扯。」可是委屈?竟有晶瑩的眼淚滾落。
無法理解滿月的眼淚,風之沐只有默默的躺下,半隻肩膀都到了床外,想勸慰滿月,但,實在不知道如何勸說,她到底想要什麼?或許,她根本不想嫁過來,所以自己對她做的事,她不會原諒。這樣想著,風之沐更加自責。
抹去眼淚,滿月躺在風之沐身邊,距離很近,心卻很遠,這算是親近還是疏離?閉著眼,能聽到風之沐幽幽的呼吸聲,卻很難入睡。
應該很晚了,油燈都燃盡了,風之沐也靜靜的躺著,大概是睡著了。可,猛的,風之沐一個劇烈的翻身,壓在了她身上。驚,欲叫,嘴巴卻被那只溫暖的手摀住。
他,要幹什麼?難道又要……?滿月心跳的厲害。
那雙暖瞳驟然收緊,屋頂、房外凌厲的殺氣,只有風之沐能感覺的到。
房頂上和房外都至少伏著三個人,由他們傳來的殺氣來判斷,這些人聯起手來,風之沐絕對難以對付,況且,身邊還有一個不會武功的滿月。
殺氣,愈來愈濃,十二把飛刀劃破夜空,刺破窗紙,擊穿後窗,劃著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弧度飛進來。
風之沐猛然抱緊滿月,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打兩個滾,滾到床下。有些狼狽,這卻是唯一的躲避辦法。
被風之沐連壓兩次,穆滿月幾近窒息,然而,心裡的痛楚卻消了大半,難道只是因為被風之沐抱在懷中。在這個萬分危險的時刻,非但絲毫不感覺害怕,心裡反而泛起一波一波的漣漪,留戀那溫暖的懷抱,滿月相信,在風之沐的懷中就是安全的。
「抱緊我。」風之沐聲音堅定。
在命令,滿月是倔強的,此時卻乖乖的遵從,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抱緊風之沐的脖子,嬌軀緊緊的貼在那健壯而無比暖人的身軀上。
這樣,風之沐騰出的雙手同時拍向千瘡百孔的窗戶,伴著砰然一聲巨響,窗紙與窗木四散飛出,每一個碎片都是一把鋒利的暗器。
所以窗外的人閃避,而只是這個閃避的瞬間風之沐已經飛到窗外,帶著穆滿月,足不點地,瘋狂的飛奔。
眨眼間,已在十米之外。
六人緊隨其後,丁一也在其中。
漆黑四野,風之沐不辨方向的跑,帶了滿月,所以一時間不能將六人甩掉,四周空曠,無處藏身,所以一刻也不能鬆懈。若是換做三年前,遇見這種事就該停下來與他們拚個你死我活了,可是,那時還不是皇帝,而如今自己的死活關係到整個滄瀾國的存亡。
而滿月睜著大眼看左右的景物迅速晃過,六條黑影踏著草在後面追趕,這不就是自己嚮往已久的江湖生活?殊不知,這不是遊戲,而是生死存亡只在頃刻之間的殘酷現實。驀地,一個高起,風之沐竟帶著她一躍三丈,落下時,已是在一批高頭大馬上。
風之沐手指凌空一點,仿似一把刀在指尖飛出將栓馬的繩索斬斷。幾乎同一時間,風之沐嫻熟的在馬背上踢一腳,那馬長嘶一聲,放開四蹄,飛奔起來。
「哪個毛賊敢偷老子的馬?」膀大腰圓的壯漢光著膀子出門,見愛馬已經跑遠,罵罵咧咧的剛要追,卻見六條身影鬼魅一般在身邊飛過,頓時嚇得呆如木雞,愣了好一會,才慌慌張張鑽回屋去,口中連叫「見鬼、見鬼」。
方圓一里內地勢平坦,荒草「肥沃」,今年收成不好,這名農夫就在此地蓋了一間茅屋,用周圍的草養馬。肥沃的青草將馬養的又肥又壯。不巧,風之沐正經過他家門口,急於奔命,便恰好「借」了他的馬。
這村夫知道搶他馬的是當今聖上以後,便到處宣揚,也從此在當地名聲大震,更成為其後人津津樂道的家史,對他倒也是好事。這些,也都是後話了。
怕滿月掉下馬去,所以風之沐摟住滿月,那馬果然是良馬,越跑越快,將六人越甩越遠。
丁一一聲口哨後,利刃破空的聲音又起,這聲音被口哨聲恰到好處的掩蓋著,又是在空曠野外,很難被察覺。六把刀,閃著冷光,刺向風之沐的後背,感覺到時,已經離得很近。
如果是一個人,以他的速度,完全可以躍起來躲開的,但如果抱著滿月一同躍起,速度勢必慢上許多,那是肯定躲不開的,而如果自己躍開,自己的命倒是能保住,但那六把飛刀就會毫無意外的全部刺到滿月身上,這樣的事,風之沐做不到。
所以只有冒險一拼。
風之沐的雙手以極快的速度探到身後,聽風辨形,鋼鐵一樣的手指,疾速去打每一柄刀的刀背。要用手指將刀打開,稍有不慎,手指打在刀刃上,非但不能將刀打開,手指反會遭殃。每擊打一次,手指就是一次的疼麻。
臉色微變,風之沐再次摟住穆滿月,在馬背上重重踢一腳。馬狂奔,身後的人,越來越遠。
又奔跑了許久,終於見到一座小山,不用招呼,那馬就像通人性一般,飛奔到山中,到了山腰,滿月卻突然感覺到那雙摟著她的手一軟,緊接著就見風之沐輕吟一聲,一頭栽下馬去,躺在地上。
滿月大驚失色,不顧一切的跳下馬,跌倒在風之沐身邊,聲音驚慌而哀傷:「沐,你怎麼了?」去扶風之沐,才發現他身子癱軟的沒有一點力氣,不祥的預感襲遍全身,兩行清淚竟流了下來。
……
清晨的第一縷光線不期而至,照在穆煙臉上,睫毛被陽光拂過,輕輕顫動。好暖好暖,穆煙想多享受一會,倏然感覺到壓在胸口的重量,終於不情願的睜開眼。
「千羽。」
兩個字慣性的在口中衝出,穆煙才意識到墨千羽還在熟睡,讓他多睡會兒吧,穆煙閉口,意念才轉向下一個,壓在身上的重量竟然來自墨千羽的手臂。
原來這無比清麗的人睡覺是這樣不老實,他竟然將左臂搭在了自己身上,甚至連左肩都靠了過來,而且壓著的是那樣一個敏感位置。此情此景,若是此時有人在一旁看見,定然會以為墨千羽在攬著穆煙。穆煙的臉蹭的一下紅了,明白,那暖暖的感覺原來是來自墨千羽的手臂。
想將他的手拿開,但只微微的動一下,就怕驚動了安靜睡著的人。
或是被穆煙劇烈的心跳聲驚醒,那雙寶石一般璀璨的雙目突然睜開,首先意識到的也是自己出格的動作,匆忙坐起,因動作太過猛烈而牽起一聲咳嗽,刀削般的薄唇輕啟,聲音如晨曦一般清而令聽者心曠神怡:「得罪了。」還有點臉紅,目光定在眼前那堆灰燼上,在躲避穆煙。
「都是身不由己,何來得罪不得罪?」穆煙寬懷的笑。墨千羽略帶羞澀的表情該是怎樣難得一見的奇觀?穆煙在專心的看,甚至連自己的羞怯都拋卻了。
輕柔的光鋪在墨千羽的臉上,映出的還是那令一切黯然無光的容貌。這是一張何等完美的臉,完美的即使是世間學識最淵博的人也找不出一個詞語能形容,完美的與一切顏色都能恰到好處的融合,體現出的總是令見到他的人無不認同的美。
嘴角勾起,墨千羽由衷的笑,環視四周,河水清清,綠樹蔥蔥,不遠處,刀削般陡峭的山,將這一片地方圍的像一個鐵桶,其實也很好:如果能隱居在這裡,不過問外界的一切繁雜瑣碎之事。
「這裡可是個世外桃源呢,你說,如果我們走不出去,一直被困在這裡,直到老去,你可會想念外面那些人,那些事?」穆煙看向遠處,刻意將目光渙散,以防心裡藏著的感懷洩露。是在試探,試探墨千羽的心,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在他心裡的份量。
墨千羽看看穆煙,吃驚,她想的竟與自己想的一樣,她也喜歡不被打擾的安寧環境?或許她竟與自己是同一類人。暗暗責怪自己想的太多,丟掉那些想法,墨千羽輕歎:「世事逼人,又有誰能拋開一切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一種憐憫感覺在穆煙心中油然而生,現在才知道,這個看似一切都令世人艷羨的少年原來也有自己的無奈。可沒有得到自己的答案,穆煙倔強的要刨根問底:「如果我們終生被困在這裡,是不是也是世事所逼?你……你可會覺得此生有憾?」怎麼會傻乎乎的問這種明知道會令自己失望的問題,人,怎麼才能不執著?
墨千羽聲音平靜:「如果真是沒有辦法,也便只好留在此地,又有什麼好遺憾的?」
看到了墨千羽的灑脫和明智,但穆煙還是沒有得到答案,笑也清淡:「你的傷,好些了嗎?」
經穆煙一提,墨千羽才想起肩頭的痛,心口,還是空空蕩蕩,隱隱作痛,提不起一絲真氣,輕咳一聲,絕美的瞳看向穆煙的臉:「再過幾日,就好了,我們……」竟然頓住,絕麗的少年,也有躊躇的時候。
穆煙抬頭,給墨千羽一個輕而柔和的笑,他原來也會吞吞吐吐,沒有說話,婉然的眼神卻告訴墨千羽但說無妨。
「我們順著水流的方向走,應該能走出去的。」秀氣的手指劃一個靚麗的弧線,指向河水,墨千羽眼中竟有一絲愜意一閃而過。
穆煙笑:「那我們就沿著河慢慢的走,也當是跳下瀑布來賞風景了。」說話間,走過去挽住墨千羽的手臂。
這一刻墨千羽沉寂已久的心又似被注入一股暖流,那令河水也為之輕顫的笑俊朗而灑脫:「這美景,恐怕你還要陪我多賞幾日。」低頭,看到素美女子那一篷青絲,可知,方才自己說話吞吐就是因為知道,說了要走,穆煙肯定會來攙扶,而,無法拒絕,因為還沒有把握獨自行走,心深處,竟也不想拒絕。
「既然有美景,又為何不多賞幾日?」穆煙的笑,深入內心,瞧瞧對自己說,就是用此生時光陪你遊遍天下,賞盡天下美景也不會覺得累。
走不多時,墨千羽就已覺得累了,邊走邊歇,倒也怡然自得,穆煙真希望這樣的路永遠也沒有盡頭。
午時,在林中採些山果,找些野菜,用篝火烤食,生活,原來可以這樣美好。
如穆煙所願,小河似乎永無盡頭,眼見的日頭偏西,竟還有種徘徊在原地的感覺。
墨千羽輕歎:「還要露宿一晚,跟著我,讓王妃受苦了。」話出口,才覺話說的不對,恍然感覺到仿似在對自己至親的人說話,也無所謂了,既然都是不愛計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