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酒,梨花白。
酒裡面,是一種無色無味的迷藥。她在自己的指甲裡面藏的,然後藉著倒酒的機會溶進了他的酒杯裡。
他淡笑舉杯:「秋,你給我送行,是決定放棄這次任務了?我知道你早成了水部殺手,有資格拒絕任務,但是,這畢竟是違逆月影心意的事情,你當心以後他派你去做更危險的事情。笑影不在,你新的搭檔未必就會顧你的死活。」他沒有再穿那些女裝,而是換了一身寶藍色的長衫,看起來說不出的瀟灑。「從此之後月影軒裡面就沒有殺手笑影嘍,你以後如果有機會洗白的話,千萬別再犯傻。現在總該知道了吧?殺手不是好當的。」
第一次,見到他在任務之外的時候露出笑容,卻想不到是在自己要害他的時候。她心亂如麻,一時沒有接口。
他帶著笑意喝下那杯酒,眼神清亮。
「我……對不起。」看著他那杯酒見底,她動動雙唇,無聲的說道。
「我終究不再欠你什麼。流雲,今天我可是都還清了。從此,你我無欠無餘。」他依然笑,手中三道光芒一閃,三把指刀依次釘在桌上,正在她的面前,然後,沒有一絲徵兆的癱軟在椅子上,「你右手小指的指甲……是濕的呢……」在那雙好看的眼睛閉起之前,他低低的笑道。
她呆呆的看著他:他知道!他居然已經知道她在酒裡面做了手腳!他居然早知道酒裡有藥,還是喝下去了!他的兵器都已經在手上,喝下了那杯酒之後,指刀出手,卻沒有傷她!她當然不會以為是他最後無力,因為,那三把刀上,絲毫沒有屬於笑影的那種殺氣。他,根本就無心出手,多半,是為了做個樣子給月影看,讓她好交代吧……
「簫遙,是我……對不起你。」她倒一杯酒,閉上眼睛。
不是不知道他向來獨來獨往,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歡去做任務,只是月影一旦為她派了任務,那個嬉笑著的殺手笑影就會出現,為她事先籌劃方案,行動的時候在後方為她接應,在她出了差錯的時候為她解圍,除了目標人物,其餘那些發現過她的人,倒是死在他手上的比較多。
「笑影不在,你新的搭檔未必就會顧你的死活。」
即使他被留下了,還會是之前的那個笑影麼?被自己一直關照的人背叛之後,笑影,還可以再笑得出來麼?
「這一次你的任務,一定會完成。」
「你應該恨我的。」
「想好了法子的話,在我走之前儘管來找我,我等著你。」
「我勸你,千萬別一時糊塗做了傻事,如果是為了我,就更犯不著。」
「你絕對不能把自己賠上!」
「你以後如果有機會洗白的話,千萬別再犯傻。」
「你右手小指的指甲……是濕的呢……」
她沒有賠上自己,卻把他陷了進去。畢竟,他是要離開的人了啊,如果落到了月影手裡面,會遭到怎樣的對待?之前她從沒有想過,而現在……她不敢去想。
手中杯,杯中酒。她仰頭,一飲而盡,然後,又是一杯。
「出任務之前最是要平靜,放鬆。秋,來,笑一個。你不笑?那麼,我給你笑一個怎麼樣?」
「千萬別生氣,好吧?我變個戲法你看。」
梨花香,卻叫人心感傷。愁斷腸,千杯酒解思量……
一杯復一杯,這樣,是不是就可以醉去?醉吧,或許,醉了,就可以不用想,不能想,不再想……
感到自己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她自己的房間裡,時間也早已過午。再好喝的酒,喝醉了剛醒過來的時候也不會太好受的。她只感到腦袋裡好像有什麼在敲,嗡嗡作響。
怎麼會在這裡……在用藥迷倒了簫遙之後,她不是……看到枕畔三把閃亮的指刀,她猛然反應過來:對了!他!他怎樣了?
急急的,搖搖晃晃的去找月影,問起來,卻只是聽他說道:「去了。」
去……了?難道?不可能的!他不是說,月影對他下不了殺手麼?怎麼會……
「流雲,你已經做得很好,先回去吧。」月影的聲音,聽起來特別的疲憊,卻不知道是為什麼。是因為,終於失去了……他……嗎?
再也……見不到他了嗎?那個人,無論是清冷的簫遙,還是不羈的笑影,都再也無法見到了嗎?似乎有什麼,她曾經觸手可及,卻已然從她的指縫間滑過。似乎有什麼,曾經填滿過她的心,現在,卻已經空了。
「軒主。」
「嗯?」
「我……不願再做流雲。」
「哦?」
「我會留在軒裡,只做舞姬寒秋。之前軒主不是答應過,只要我還想洗白,隨時都可以麼?」
「好。」月影答得乾脆,似乎無意跟她多說,只是揮揮手讓她回去。
簫遙,我以為,如果接下了那件任務是我的話,我要麼贏不了你被你逃走,要麼,至少可以讓你活著見到月影。你不是說他對你下不了殺手的麼?我以為,這樣就可以保住你的性命,可是,怎麼會這樣?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把玩著曾經是他的兵器的指刀。那上面,似乎還殘存著他的氣息以及溫度。只是,他不在了。心中一痛,滑過刀鋒的指端用力稍稍大了一點點,鋒利的刀刃劃過皮膚,帶起一條細細的血線。她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曾經在他最落魄的時候給了他那麼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幫助;曾經被他握住,繫上他的信物流年結;曾經,為他上藥;曾經扶住他的肩膀,讓他帶自己重新飛上高台;曾經失手將一支毒箭釘到他的身上,曾經……向酒杯裡加入迷藥,親自端到最怕遇到迷藥的他面前……
這雙手上曾經沾了很多人的血,只是,為什麼要以他來終結?她閉上眼睛,任淚水經由耳際流下,打濕枕巾。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什麼人的聲音在輕唱:「敢問天涯在何方,一個人,一壺酒。風裡浪裡漂流,水裡火裡奔走,天大地大任我游……」接著,伴著輕唱響起的,竟然是簫音。「縱然是是非非不問,恩恩怨怨不論……」
簫音!她一下子清醒,簫音!簫遙!會是他麼?彷彿回到最後見他的那一次,他一襲寶藍色的長衫如此瀟灑,真的是有一種「天大地大任我游」的姿態了。難道,那「去了」,值得,並非是她想的那個意思?
她急忙奔到窗前推開窗戶,簫音已停,窗外卻沒有人,甚至,連一道影子都沒有。
不是他麼?真的,不是他麼?他說「從此你我無欠無餘」,難道,就連再見她一面也不肯了?她怔怔站在窗前,悲啼未曾出口,卻撕心裂肺。「簫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