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幅簡圖。只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了一種最簡單的軍陣——雁翅陣。由於構圖十分簡單,一眼粗略的掃過去,輕易的看出的,是一個「人」字。接下來的一幅圖,是變陣的模式,卻是「一」。
人部卷一!
將那本從「雜」部抽出來的書扔在書案上,慕紫陌幾乎用上了她全部的身法飛奔。人部卷一!馬上,她就可以知道那張字條上,到底記錄了什麼東西了!
跟在慕紫陌的身後,蕭護玉來到她所說的「人」部書架旁,卻是搶先一步拿到了那卷書冊。先數了五十九個字,讀出一個「新」字,隨後是二十四,這次卻是「揚」,六十三,「便」,一百五十七,「味」,十四「眉」……按照那字條上的數字,將那些字全部找出來之後,排出的竟然是沒有絲毫意義的零散的字,連詞都組不出!
看著她帶了失望和沮喪、即使疲憊中也不失清秀的面容,蕭護玉皺起了眉頭。「紫兒,你有多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而慕紫陌就好像沒有聽到一般,只是愣愣的站在那裡,精神恍惚,身體也有輕微的搖晃。以為一個謎題終於解開,以為在無意之間得到了最重要的線索,抱了如此大的期望,在那樣的驚喜之後,卻受到了如此殘酷的打擊,再加上之前為了找解開謎題的線索消耗了太多的心力,慕紫陌終於有支撐不住的預兆了。
「先去休息一下吧,這裡有我。」抱住慕紫陌的肩頭,為她提供支撐住身體的力量,蕭護玉在她耳邊低聲說道,「說不定等你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就已經把這張字條上的東西解開了。」
「嗯。」沒有繼續逞強,慕紫陌順從的在他的肩頭閉上了眼睛。「就算解不開也不要緊,只是在我醒過來之前,不要離開這個地方。」
在他到來之前,慕紫陌過得是怎樣的生活,蕭護玉不知道;自從離開了餘杭,到現在為止已經過了接近一個月,她幾乎就沒有放心地入睡過,蕭護玉不知道;就連那些每天夜裡都會聽到悠揚簫聲的天羅教眾也不知道,那一管紫竹簫,只是讓她無法安心入睡的道具——因為,她一旦入睡,就會被那些噩夢糾纏,再也無法保持甚至是必要的警覺!在這個到處都可能是敵人的地方,一旦失去了警覺,她的下場就是——死。
看了看把自己蜷縮在椅子裡,甚至這樣就可以陷入沉睡的慕紫陌,蕭護玉將自己的視線又轉回了那人部的第一卷書冊上。整卷書一共二百頁,而那張字條上面最大的數字,也沒有超過一百六。難道,這些數字代表的是頁碼?他嘗試著將每一個數字,和相應頁數的第一個字對照,然後將那些字一個一個的寫下來——
「不,這怎麼可能?」蕭護玉壓抑的低呼,他的與,他的紫兒,怎麼可能?
不顧慕紫陌的叮囑,蕭護玉憑著自己的記憶,回到「雜部」的書案前撿起適才沒有來得及攜帶的流光劍小心佩在腰間,隨後,獨自一人走出了書樓。
「我想,在你離開這裡之前,我們應該好好談談。」蕭護玉剛剛帶上門,便聽到自己的背後有人說話。他轉頭,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溫雅的藕荷色。
來人很年輕,至少以他的身份而言,他非常的年輕,但是,年齡絕對不是任何人可以輕視他的理由,只憑在他的腰間,有那一枚玉珮——那一枚,可以號令天羅教的,象徵了教主身份的玉珮。
「有什麼好談呢?」蕭護玉先是躬身行禮,隨後淡然反問。
慕子歸說道:「這裡說話畢竟不是很方便,跟我來。」看到蕭護玉的眼神中明顯帶著防備,他不由莞爾微笑了,「放心,看在白護法的面子上,就算你原本想要混到天羅教裡當奸細,我現在也不會對你怎樣。」
「蕭某既然來到崑崙,準備接下師父身上的擔子做天羅教的護法,便不會背叛天羅教。」蕭護玉昂然答道。
慕子歸但笑不語,重新推開了那一扇被蕭護玉掩上的門,手一擺,示意:「請。」
「蕭某有急事要立刻去見師父。所以……」蕭護玉沒有動,微微躬身,說道。
「也罷,左右我也只有一句話想要問你。蕭護玉,你如實告訴我,你究竟是為了什麼才要接下白護法的擔子呢?」慕子歸問道,
蕭護玉的目光穿過門,似乎要透過重重的書架看向某一個地方,沉聲鄭重說道:「為了……紫陌。」
那目光中帶了半分溫柔,半分依戀,卻有九分守護的堅決。慕子歸只覺得他那樣的眼神是如此的熟悉,似乎是在餘杭強擄那個小女子回崑崙時,她眼中的神色。不,甚至是在更久之前,在他剛剛從義父手裡接下代教主的位子,進宮對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提到一個小宮女的名字時,從那個天下最尊貴的人眼中看到的神色彷彿。不同的只在於,替代了依戀,那個人的眼神裡面除了溫柔和守護之外,還帶了難以言喻的憂傷。
「我見過你,是不是?」
蕭護玉未動聲色,只是再度躬了躬身,淡然道:「教主好記心,好眼力。」卻絕口不提他們曾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相遇過。
「你……」慕子歸沉吟片刻,似乎想從記憶中找出他究竟是誰,卻失敗了。想要說些什麼,嘴唇微動,只說出了「先去吧」這三個字。
蕭護玉聞言依禮告退,隨後轉身,將背後不設防地暴露在慕子歸的眼下。
那青衣的背影如風如電,只兩個起落,就消失在慕子歸的視野之外。
紫陌,我知道他是誰了。彼時那個只習慣躲在你身邊的人,而今已經敢站出來,拼上自己的一切來保護你了。慕子歸帶著玩味的笑意看著那所謂的「蕭護玉」離去的方向,輕聲自語道:「紫陌,你運氣不錯。」但是緊接著,他又開口:「丁六,再度徹查一品茶樓的程與竹和駱修文,可以動那條線。」
沒有任何聲息,慕子歸卻再度輕笑了。
猶在伏案而眠的慕紫陌猛地打了一個寒顫,一下子驚醒。甫一睜眼,她便發現原本應該留在那裡的蕭護玉已經不見,當下一躍而起,直接到秘部的某個角落去查探,發現所有的擺設都一如從前才稍稍鬆了一口氣。接著她飛掠到書樓的門口,原本有些鬆緩的心弦再度繃緊:那裡,赫然立著那個看似溫雅的藕荷色的背影。
「除了那個人之外,紫陌居然會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如此在意?」慕子歸聽得背後的聲響,輕笑。
慕紫陌微微一顫,卻緊接著針鋒相對:「蕭護玉是白護法交到紫陌手裡接受護法試煉的人物,紫陌自然該百般在意才是。教主哥哥,難道不對麼?」
慕子歸沒有在意她的敵視,笑問:「說到試煉,紫陌,我卻想知道,若我的試煉便是讓他找到昔日一品茶樓的東家、而今卻下落不明的程與竹,或者是要他找到坊間第一樂師簫遙,他要怎樣做到?」
「你!」慕紫陌哽住,卻無法說出他的什麼不是。慕子歸已經是天羅教的教主,自然有權力決定對護法試煉的題目,莫說是找到程與竹,便算他要駱擒到笑影,駱想當上那個護法就必須把活生生的笑影帶到他的面前,哪怕是把笑影殺了都算是沒有通過試煉的。
「紫陌,你老實告訴我,蕭護玉,是不是那個你在餘杭的時候寧可被我帶走也要保其平安的紅塵,也就是你一品茶樓的掌櫃,駱修文?」說到這裡,慕子歸的聲音已經變得凝重。
慕紫陌緊抿雙唇沒有講話。
「紫陌,你究竟是什麼人?祖籍哪裡?父母是誰?又是師從何人?」從未覺得如此心煩氣躁,慕子歸有著說不出的挫敗感。「程與竹,簫遙,慕紫陌,究竟哪一個才是你?」
慕紫陌卻沒有再理會他說了些什麼,只是向遠處看了看,隨後轉身,又走回書樓,將大門緊緊地閉上。
「師父。」在一棵大樹下,蕭護玉看到了正抱膝坐在一根樹杈上的白驚鴻,當下急急地叫了他一聲。
白驚鴻似乎是正在想著什麼,愣怔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問道:「青冥,莫急,出了什麼事,讓你驚惶成這樣?」
「玉竹她……她……」蕭護玉一著急,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她怎樣?」白驚鴻飄身從樹上下來,站到他的面前,「慢慢說。」
蕭護玉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才說道:「我剛剛從書樓裡面找到那所謂『天羅』的解釋,那些數字轉換成文字,是一句話:妹僅一女名雨竹字弄玉以墜飾相認。」
「什麼?」白驚鴻終於失卻了表面的淡定,「青冥,你是說,玉竹她就是弄玉?就是那個『妹』的女兒?」
蕭護玉或許還不明白這個「妹」是什麼意思,可是白驚鴻如何不曉得?慕懷國最初將這所謂的「天羅」交給他的時候,分明說了這東西對自己很重要,卻是由他保管最合適。當下他便知道,這「天羅」,便是悅華的遺物,於是這個「妹」,說的便是悅華自己。也就是說,弄玉,也就是玉竹,是悅華的女兒。最重要的是,成帝夏宇桓與悅華只育有一個孩子,卻是在未出生的時候便小產了。那麼,那麼……白驚鴻閉了閉眼睛:玉竹,這個曾經被他救起,曾經和他一起生活,曾經拜他為師又離開了他的唯一的女弟子,其實,是他的女兒麼?
「師父,玉竹真的是天羅教的聖女,對麼?她並非是冒名頂替的,只是,她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不是?」看到白驚鴻的表情似乎很複雜,蕭護玉問道。
白驚鴻皺眉,問道:「青冥,你確信,你所查到的,就是準確無誤的麼?這個可不是兒戲。」
「雁行,指的是書冊的位置,人部卷一。那些數字,指的是頁數。按照每頁的第一個字排下來,就是我所說的那些。」蕭護玉說道。「師父,平心而論,我不希望玉竹是天羅教的聖女,但是……她究竟是不是,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來問你。」
「還是,先不要讓她知道吧。」白驚鴻歎息一聲,「這樣看來,玉竹,真的是天羅教前任聖女慕悅華的女兒,現任教主慕子歸的妹子,名正言順的天羅教聖女。但是,不讓她知道對她可能會比較好。」
「師父的意思是……」蕭護玉有些不明白。
白驚鴻靜靜地仰起頭,沒有說話,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讓自己安靜一下。
蕭護玉其實也擔心,紫陌自從離開勝京之後一向淺眠,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醒過來了,萬一發現自己不在書樓了,說不定會想到什麼地方去。萬一和慕子歸起了衝突,麻煩就大了。當下他不再多說,飄身回了書樓。
慕子歸已經不在書樓前面了,大門卻敞開著。蕭護玉心中一驚,趕忙回到先前他和慕紫陌一道查閱典籍的地方,只發現那個一身白衣的女子已然起身。她的面前放著那卷書冊,而本人臉色慘白。
「紫兒?」蕭護玉試探的叫了一聲,慕紫陌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坐在那裡。
「紫兒?」蕭護玉又喚她一聲,抬手按上她的肩頭。
彷彿受到什麼驚嚇一般,慕紫陌動了,飛快地將自己肩上蕭護玉的手拂下去,尖聲道:「別碰我!駱,你告訴我,你從這裡面看出什麼來了?為什麼沒有等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