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做夢嗎?如果是,這夢境,未免太過真實。
那個在掙扎的女人是誰?那個紫袍的老頭子又是誰?還有,那個穿了水紅色宮裝,流著眼淚卻笑得瘋狂的女人,是誰?
冷,真的冷。為什麼明明冬天也已經過去了,卻還是這麼冷呢?師父,師父,後面一直有人再追,我害怕了。
為什麼你不要我,不要你的玉竹了?玉竹把你教的東西都記住了,也很乖很聽話,為什麼你還是不要我了?
不,我沒有見過她,不認識。我家就住在那裡,我只是偷偷跑出來玩的……嗯,我要回去了,讓娘發現了會罵的。
老伯,我……我得走了……
不,不是真的,公子,我不可以……
「與!醒過來!」
誰?是誰的聲音?是駱嗎?沒事的沒事的,不用抱我那麼緊,我不會丟下你的,不會像師父丟下我一樣丟下你不管的。
「與,醒過來!你是在做夢,醒過來!」
駱,我是在做夢嗎?為什麼我還是能聽到你說話?
「與,睜開眼睛!」
我的眼睛是閉著的嗎?那為什麼我還可以看到那些人?
「與!」
「不要晃了……頭暈……」迷糊中帶著低啞的聲音一出口,程與竹的眼睛也隨即睜開。一張放大的臉,在她剛剛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她的眼簾,那人眼中的焦急與擔憂如此的明顯,讓她即使還有一絲迷糊也無從忽視。
她卻恍神:「我還在餘杭,是吧?」
「與,你……又做了噩夢?」駱修文將她攬在懷裡,,半撐起身子,關切的問。
「啊……」程與竹似乎沒有聽懂,漫應了一聲,然後定了定神,才說道,「沒有什麼。可能是很久之前我自己都不記得的事情了吧。大概是一時魘住了,沒事的。」她轉頭看了看窗外,「天色還早,再睡一會兒吧。」就著靠在他懷裡的姿勢,她按住他的肩膀讓他躺下,順勢倚在他的胸前,握住他的手。
「與,從出了花滿樓,連續近半個月都是這樣了。你沒有關係麼?要不天明以後我去請位先生來給你瞧瞧吧。」駱修文開口,語氣極其認真。
「才不要瞧什麼先生。我沒事,最多就還是內傷沒調養好,連帶著心神不穩,過兩天就好了。」程與竹閉著眼睛,說道,「還有,你又忘了。在這裡,不要再叫我『與』,小心被人聽去,我們下一步就沒有辦法做了。」
駱修文皺眉:過兩天就好,第一次她喚著師父被自己搖醒的那天夜裡她就是如此說的,而今半個多月過去了,她卻還是這一句。
便算你是說自己無心,難道對於過去,就真的不會在乎麼?如果不會,為什麼即使是夢境,你都不願醒來?與,如果不是這次的事情,如果沒有跟著你出來,我怎麼會知道,你原來也會軟弱;怎麼會知道,你其實也很淒苦?你一直這樣苦苦支撐著,卻是為了什麼?
而程與竹就那樣將頭埋在他的胸前,如同最近每晚從噩夢中醒來後都做的那樣,只是靜靜的,不說話,也不動,真是要睡著了的樣子。
於是駱修文只是暗歎了一口氣,將她攬在自己懷裡,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猶如五年前猶是少年的與對他所做的一般;也於是,他錯過了懷裡的那人眼中一閃而沒的複雜眼神。
原來已經有半個月了啊……從逼出了誅顏以後,到現在為止,自己幾乎夜夜都會有同一個夢境。
夢境裡有一個小女孩,看不清楚面容。她躲到一個假山的山洞裡偷偷的哭;她叫一個男孩子做「哥哥」,那個男孩子便叫她做「玉兒」;夢境裡有一個穿白衣的女子,在紫籐蘿下彈琴,眼神平靜而悲傷;夢境裡有一個老人,坐在椅子上看幾個穿著黑衣的年輕人給那個叫玉兒的小女孩灌藥;夢境裡有一個黑衣人,夾著無法動彈的玉兒疾馳,然後將她扔到一座荒山腳下……
那夢境日復一日,更是一日一日的清晰。起初只是片段,然後可以聽清楚那白衣女子的琴聲,漸漸的可以看清她周圍的紅牆、琉璃瓦,到可以看清楚她的眉眼神情,以至於所有繁複的衣飾。直到適才她睜開眼睛之前,看到玉兒的眼睛看著自己,眼神天真而清明澄澈,一瞬間攝住了自己的心神,彷彿,玉兒所有的想法,自己都會清楚。
難道,這個叫「玉兒」的女孩子,會和自己那據白說遺失了的記憶有關麼?還是,那個夢境暗示了什麼?或者,那個玉兒所經歷的,根本就是自己曾經經歷的、只是忘記了的事情?夢裡的事情,曾經發生過嗎?那麼真實的感覺,在玉兒叫著那個男孩子「哥哥」的時候,彷彿自己也認識了那個小小的男孩子一樣。那,現在的自己,究竟是程與竹,還是玉兒?是玉兒在白日的時候做夢變成了程與竹,抑或是程與竹在夜晚做夢變成了玉兒呢?不明白。
「紫兒,我知道,你不會這麼快就睡著的。」臉頰下的那片胸膛微微震動,駱修文手臂微緊,低聲說道。「五年前,你抱住我時,是懷了怎樣的感覺?你不告訴我不要緊,我只想說,此時,我的心情,或許與你當時,一般無二。」
當時,為什麼會抱住駱?或者,只是不想見到那個倔強少年眼底的脆弱和恐慌,只是想保護他,讓他不要那樣迷茫,不要那樣不安。
是的,保護他,伸出自己的雙手,盡自己所能的保護他,即使會受到來自別的任何人,甚至是來自他本人的傷害。
可是,現在想想,這又是為什麼呢?程與竹問自己,卻只有三個字可以解釋:不知道。而現在要離開他,卻似乎也是不可能了。
為什麼,會為了他第一次起了要逼出誅顏,恢復女兒身的想法?為什麼,見到他回了千機閣之後,會恨不得與他再不相見?為什麼,會為了他甚至生出一輩子再不回勝京的打算?為什麼,即使自己再難過,也不忍出言傷他?為什麼,在見到他受傷的眼神之後,自己胸腔裡也會有一種鬱悶的感覺?
習慣了在事前把能想到的所有可能都參透,但是,這樣的情況好像已經脫出了控制。而更為詭異的是,自己竟然並不是十分排斥這種情況的出現,這是怎麼回事?真的只是像起初那樣,單純為了保護他麼?
駱,如果真的是一般無二的話,倒也很好。我一直想看到你像月影軒初見時那樣的神采飛揚,一直想看到你的眼神裡不再有脆弱的情緒,如果讓你保護我就可以做到的話,那麼,保護我吧。只是,不要為我受傷,不要,為了我使你自己難過。
真的,一個人的懷抱,還真的可以讓人放鬆,以及安心。駱,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或許,是她唯一一個可以信任的人。程與竹想著,這次卻真的是漸漸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