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都沒有想到,自己坐到千機閣裡,面對墨家主事墨千機的一天會這麼快就到來。慕子歸穩穩地坐在那裡,暗暗打量這個自己幾乎沒有什麼印象的,天羅教的「前」右護法。從他離開天羅教,時間已經太久了,久到若不是查看了教中的典籍,連身為天羅教代教主的自己都不清楚教中是不是真的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這個人,是不是在叛教之前曾經在教中身居高位。
最讓慕子歸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直到義父臨終之前,都沒有對這個叛徒採取任何的措施,甚至要自己也不要追究墨家,不要用天羅教的生意打壓千機閣,至少在三十年內或者得到了左護法白驚鴻的死訊之前不可以。
雖然腦子裡面想著,可是慕子歸卻沒有忘記自己來的目的,當然不可能就此保持沉默。「墨主事。」慕子歸對著坐在主位上的墨千機拱了拱手,「受一品茶樓中的程與竹所托,在下是來領人的。」
墨千機看著眼前這個一身藕荷色長衫,氣度溫文的青年,若不是見到他腰間的玉珮,他實在難以想像這樣的人會是偌大一個天羅教的代教主。而程與竹沒有要他茶樓中的人來領人,反是千方百計的找了這個人來,難道真的是想要白驚鴻重新回到天羅教中去麼?雖然這麼想,他依然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後問道:「可有信物?」
信物?與竹當時可並沒有說要用什麼信物,於是慕子歸只拿出那個紙包,說道:「程老闆只說將這個交給墨主事,便可以帶出人來,並沒有說有什麼另外的信物。」
墨千機接過,打開,看著裡面的幾片茶葉,拈起一片細細的打量,又思索了片刻,重新包好,說道:「程與竹有沒有告訴你,那個要你帶出來的人是誰?」
慕子歸搖頭,說道:「沒有。」
墨千機點了點頭,卻陡然顯得蒼老了些:「教中不計較過去的事情,墨某真的是沒有想到。也罷,往事不提,請慕教主安心在此靜等片刻。」
不是不計較,只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暫時不予追究。慕子歸心中暗想,卻沒有說出口。其實他一直疑惑的是,為什麼父親會提出那樣的一個要求,在左護法有生之年不可以對付墨家。難道天羅教對墨家如何,還會和白護法有關係麼?最重要的,是白護法行蹤成謎,直到現在都沒有一個確切的地點啊……讓他如何知道那個人目前究竟身在何方,是生是死?
居然會是他……墨千機離開客廳,在通往後院的路上這樣想著。程與竹居然會找到這個人……那麼,他是知道慕子歸在天羅教中的身份,還是僅僅是隨便的找了一個人來,恰巧就是慕子歸?那茶葉,是雨前的獅峰龍井,也就是說,程與竹去了餘杭,那個當時他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那個女孩子下落的地方。可是,程與竹又是怎麼知道的呢?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最多不過十餘歲而已,就算一品茶樓有什麼特殊的消息渠道,可是那茶樓開張不過五年,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卻已經是七八年前了。
墨千機一路想著,腳下沒有停,已是一路走到了後院。在那一個小小的院門前,他站定,將門環上的鎖轉動幾下,然後打開,將鎖收好,推門進去,然後在門的另一面上了門閂。
走過地下長長的地道,在那間密室裡面,他見到了那個人。
那人依舊是一身寶藍色的長衫,仰著頭負了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在房間正中的地方站得筆直。他的腳踝上,依舊繫著那條天蠶索。聽到了門的響動,他轉過頭去,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墨千機。
「白驚鴻,有人要帶你出去。」墨千機聽到自己的聲音這樣說道。
而白驚鴻只是笑了一下,不以為意的說道:「是麼?你會肯?」
「為什麼不呢?」墨千機反問,「何況那個人,我並不想得罪。」
白驚鴻點點頭,又問道:「難道,你為了不得罪那個人,連你一直想要的天羅也不在乎了?」
墨千機沒有說話,只是俯下身去。
白驚鴻攔住他要解開那天蠶索的手:「你是真的要放我?」
「在那之前,我只想問你一句。程與竹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肯為了你寧可放棄自己的心血也要去找那個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的天羅?」墨千機問道。
白驚鴻低下頭去,看著腳踝上的天蠶索,伸手撥弄了那繩結幾下,說道:「這已經算是兩個問題了,你想讓我回答哪一個呢?」
「第一個吧。」墨千機想了想,說道,轉過視線的瞬間卻愣住了。
那理應是除了他之外誰也沒有辦法解開的繩結,居然在白驚鴻的五指之間鬆鬆散開。看到這一幕,他有一瞬間的恍惚,也因此錯過了白驚鴻的回答。
而等他反應過來,白驚鴻已經重新站直,唇角帶了似有似無的笑意。
「走吧。」雖然沒有聽到他說了些什麼,不過墨千機也無顏要他重複一遍,便如此說道。而白驚鴻只是點了點頭,跟在他的身後。
回到客廳,慕子歸依然是坐在那裡,並沒有露出一絲一毫不耐的神色來。
「慕教主,程與竹所說的人,就是他。」墨千機這樣說著,伸手對著白驚鴻比了一下。
慕子歸還沒有做出什麼反應,白驚鴻的視線已經定在了他腰間的玉珮上,面色微變:「墨,你所說的不願得罪的人,就是天羅教慕教主?你……」
這是……這個人是?難道?可是,這怎麼可能呢?慕子歸在見到那身寶藍色長衫的那一刻,思緒有一瞬間的混亂。能把寶藍色穿出那種氣度,將那種顏色演繹的淋漓盡致的人,只有那一個而已!找了許久都找不到的那個人,居然這麼突兀的就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了?這,真的是白護法?還是……墨千機找了人假扮的?
「就是他。」墨千機對慕子歸說道,然後轉頭對著白驚鴻,「如果你還想回天羅教,由得你去。」
白驚鴻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好,很好。」他轉頭看看慕子歸,又說道:「慕教主,請吧。」
「你,真的是,掠影驚鴻?教中的左護法?」慕子歸一句話分了好幾次才說完。
白驚鴻只是閉了口,一句話也不說。
「兩位如果要敘舊的話,就請另找地方去吧。」墨千機面沉似水,已經看不清楚什麼表情。
於是白驚鴻振一振衣袖,也沒有再和慕子歸說什麼,便當先走了出去,唇角帶著不可捉摸的笑意。墨千機看著他腳步略微有些虛浮的背影,忽然之間想到——其實,白驚鴻的內功還是被藥物禁制著的。而他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著他就那樣走了出去,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了。
以後,還有可能再見到他嗎?還是,今日一別,便是後會無期了?墨千機坐靠在椅子上,忽然發覺,自己又有了些不該有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