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抹了一把眼淚,坐在嵌春宮的台階上。
方纔,那個穿明黃衣服,留美髯的男人打了娘親一巴掌。「朕對你的忍耐是有限的!」他丟下一句話,然後氣勢洶洶地離開了嵌春宮。
文嬤嬤喃喃地對娘親說:「皇上多希望娘娘誕下龍子啊,可娘娘,您怎麼就一意孤行,偏要將那無辜的孩子流掉呢!皇后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這件事,竟然告訴了皇上。皇上恐怕真是惱了娘娘呢!」
娘親沒有說話,只是苦笑:「他不來我嵌春宮才好呢。」
文嬤嬤道:「皇上沒有懲罰娘娘,就說明只是一時想不開,氣不過。過幾天皇上便又會來了。他這麼些年專寵娘娘一個,怎麼放得下您。」
娘親哀歎一聲道:「我的心裡,也只有紫蘇一個了。紫蘇好,我就好,紫蘇不好,我也不要活了。」
紫蘇不知道娘親為什麼生病,只是知道娘親臉色好蒼白好蒼白。紫蘇撲到娘的懷裡,心疼地抓住娘的手,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娘親捧著紫蘇的小臉,對她說:「興許娘親能給你生個弟弟呢。」可是娘親說罷,便歎了口氣,喃喃道:「如果娘生下了那個孩子,娘就更對不起你爹爹了。」
紫蘇沒有見過自己的爹爹。也沒聽說過爹爹。但是紫蘇從小就聽身邊人說娘美。
「白家的小姐,真是個出眾的美人兒呢。」他們都這麼說。
紫蘇從出生就寄居在娘親的娘家白府。白府世代為官,是京城的大族。聽舅母私下說,娘親被選為妃的那天,卻跟一個江湖上的江洋大盜私奔。那人就是爹爹了。後來娘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自己回來了。回來的時候,已經身懷六甲。
皇上非但不怪罪。反而允許娘親生下女兒。然後把娘親接進宮。
可是現在,那個威嚴的男人不喜歡娘親了。紫蘇想,如果他把娘親趕走,她便跟娘親到洛水渡船捕魚去。她是個女大俠,她要好好照顧娘親。
紫蘇捧著小臉冥思苦想。
突然看到嵌春宮的牆角處,有一隻白色的羽毛。那羽毛好大好大,比普通的鳥大上很多倍。
紫蘇走過去,將羽毛撿起來,細細察看。
突然頭頂只聽一聲慌亂喝道:「快快讓開,讓開!」
紫蘇還沒來得及讓開,一個人便從牆上掠下,直接朝她撞來。
「啊!」紫蘇被那混蛋砸倒在地上。紫蘇趴在地上,胳膊磕在青石板上,登時流出了殷紅的血。紫蘇從沒見過這麼血,不禁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別哭,別哭!」背上那人手忙腳亂地站起來,一把將紫蘇拉起來,替紫蘇揉了揉胳膊,滿臉歉意。
紫蘇登時不哭了:「是你!」
四皇子嘿嘿訕笑:「是我。不是叫你讓開麼。動作這麼慢!」
「你還怪我?」紫蘇怒目而視:「看你把我砸的,把我砸死了怎麼辦……快道歉!」
四皇子道歉是不肯的。站起身來,便在草叢裡翻來翻去。
紫蘇見他似乎在找什麼東西,便問道:「你在找什麼?」將那白色的鷹羽遞過去:「是不是在找這個?」
四皇子叫了一聲:「原來在這裡。」便伸手欲奪:「給我!」
紫蘇將手收回,牢牢地將鷹羽護在身後,小嘴一撅:「快道歉!」
四皇子摸了摸腦門,心想,你這丫頭倒機靈,便漫不經心道:「就算是我錯了。你要什麼,只要我有,我統統都給你好不好?只要你拿那鷹羽跟我換!」
紫蘇怪眼一翻,咯咯一笑:「我也不要你拿什麼東西跟我換,只要你陪我玩。」
四皇子訝異道:「就這麼簡單?」
紫蘇點點頭,道:「你答應不答應?」
四皇子愣了片刻,嘻嘻笑道:「答應,怎麼不答應……快把那鷹羽給我看看!」
紫蘇將鷹羽遞過去。四皇子雙手接過,轉身就走。
「小哥哥!」紫蘇在他身後喊道。
四皇子拍了一下腦門,快走幾步回來,拉住了紫蘇的手道:「我忘了,還要帶你這笨丫頭玩的。走,小哥哥這就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
「這就是鷹園?」紫蘇驚奇地睜大眼睛,轉而感覺自己的小心臟僕僕地跳得厲害。
滿眼都是巨大的籠子,每個籠子裡都圈養著一頭或兩頭渾身灰黑的猛禽。褐色銳利的眼睛凶狠而淡漠地盯著白紫蘇。「四哥,好嚇人呢!」
四皇子道:「這裡應該叫雕園。這些鷹啊,雕啊全都是三哥所養。這些還不算嚇人的。什麼樣的猛禽被圈養在籠子裡,都不可怕了。三哥有只巨雕喚叫座山霸,從小就不關在籠子裡,都是三哥一手馴養。那傢伙十分凶狠,除了三哥和餵食物的德全,生人勿近。連我都不敢靠近呢。」
紫蘇指了指他手裡的白色鷹羽,道:「這個羽毛是哪裡來的?這只鷹在哪裡呢?」
四皇子臉上湧上了不解,道:「不知道三哥是怎麼想的,座山霸也射殺。難道三哥不心疼麼?」
「什麼,這羽毛是座山霸的?」紫蘇吐了吐舌頭:「三皇子真能狠得下心來。」
四皇子突然叫道:「三哥?」
紫蘇順著四皇子的眼光看去,看到不遠處一間小亭子。亭子裡一個黑衣玉冠,五官清朗,眼窩略深的少年,清冷冷地站在亭子裡。緊緊擰著眉。旁邊一個頭髮花白的太監手捧著一個火金色的粗厚圓環。
四皇子靜靜地看著三皇子和那太監,小聲在紫蘇耳邊說道:「噓,不要說話!」
紫蘇趕緊緊閉嘴巴。不發一聲。
亭子裡,三皇子神色凝重,沉聲道:「德全,準備好了沒?」
老太監一手高舉著金環,向空中高高舉起。另一隻手間或拿袖子擦了擦頭上細汗,語氣堅定,彷彿奔赴死場一般:「三爺,德全準備好了。」
「不要怕,」三皇子淡淡溫和道:「你多年來一直為座山霸餵食,它認得你,不會傷害你。所以我才叫你來。」
德全汗流滿面,聽了三皇子的話,手卻不抖了,膽子也大了些。道:「三爺,老奴就算是新來的,也願意為三爺肝腦塗地。被座山霸抓死了,是老奴的福氣。」
三皇子吃吃笑了起來:「德全的衷心我看得見,也記在心裡。」
原來他們是在召喚座山霸。紫蘇聽著他們說話,一直咂舌,不禁脫口而出道:「四哥,你這三哥自己不做這犯險的事,竟然讓這老太監以身犯險。而且兩三句話就去除了德全的恐懼,籠絡了德全的心。真是不簡單呢!」
紫蘇說完,便發現四皇子怪異地看著自己。「怎麼了,我說錯了麼?四哥!」
四皇子乾笑一聲,若有所思道:「你才八歲,怎麼這麼多心眼!小丫頭笨一些好!」
紫蘇撇了撇嘴。突然只聽一聲長嘯。三皇子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管綠竹簫來。那綠竹蕭本是極為風雅的物事,吹出來的曲子應該是十分悠揚動聽的。然而從三皇子嘴裡,綠竹蕭卻發出一聲尖利的梟鳴,嚇了紫蘇一跳。
這三皇子,竟然把這麼風雅的竹簫當成哨子吹。
突然四皇子一把將紫蘇按倒在地。將她整個身軀埋在自己的懷裡。
從四皇子衣袖間的縫隙中,紫蘇看見一隻翅膀足足有半米長,刮起一陣狂風,飛沙走石。襲捲而過,幾乎是擦著她和四皇子的頭皮喧囂而來。
好險啊,紫蘇不禁閉起眼睛。待睜開眼睛。一切都已經平靜下來。
四皇子將紫蘇從地上拉起來。喊道:「恭喜三哥將座山霸召喚回來。」
那巨雕站在地上,足足跟三皇子一樣高。腳踝上套了個火金色圓環。而那德全臉上被抓了一道深深的印痕,此刻血流滿面,不知道眼睛有沒有被抓瞎。德全跪在地上,顫抖不已。三皇子拍了拍座山霸的頭,淡淡對德全道:「德全,快回去洗洗臉。回頭要什麼賞,對我說便是!」
那德全答應著,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退了下去。
「四弟!」三皇子對著四皇子一笑,這才有了一絲孩子氣,突然笑容停滯了一下,視線在紫蘇身上停了一會兒,只當沒看見紫蘇,繼續笑道:「我本以為座山霸再也不願意回來了,原來它還是惦念著我的。原先那個金環被我一箭射掉了。現在我又替它打造了一個。四弟,你看這新的金環戴在座山霸腳下多威武!」
四皇子慌忙道:「我可不敢看!你,你趕緊把你的座山霸趕走,否則它得吃了我!」
三皇子一笑,伸手摸了摸座山霸的頭,柔聲道:「雕兒,走開吧!」
那巨雕似乎聽的懂人話,翅膀一震,倏然直飛入天空。瞬間不見。
「三哥分明不捨得,那時卻為什麼要射殺它呢!」四皇子正好問出了紫蘇的疑問。
三皇子淡淡道:「想試試它對我的衷心。看來不管我怎麼對待它,它都不會背叛我了。好雕兒!」三皇子對著天空大喊了三聲。清朗五官漸漸凝聚起狂放的英氣。
「你就是紫蘇?」三皇子清泠泠的狹長眼睛看向紫蘇。
紫蘇突然木訥起來:「是……」接著恭維了一句道:「三哥好威風!」
三皇子呵呵笑了起來。笑畢,對四皇子道:「四弟,今天我偷聽到母妃對父皇說,要替我訂一門親事。竟然還是和嵌春宮白妃做親家。」
四皇子也樂了:「哦?四哥,你才多大,父皇和你母妃就為你張羅婚事了?難道,難道是白家的小姐麼?」
三皇子看了一眼紫蘇道:「可是,紫蘇,她,她才八歲!還長得這麼醜!我才不要哩。」話畢,又笑了起來。
四皇子愕然一驚:「什麼!竟然要把紫蘇嫁給你!你想的美!」
「啊!」紫蘇面紅耳赤,大聲道:「呸呸,我才不要跟你定娃娃親!我要嫁就嫁……」紫蘇想了半天,大聲道:「我要嫁就嫁四哥!」
四皇子道:「這倒也可以啊,我倒是不嫌你……」
「那可不行。」三皇子打斷四皇子道:「這樣吧,如果紫蘇長大了,很醜了就歸四弟。如果長得還可以,那我就再考慮考慮。」
四皇子大叫:「憑什麼我就要醜的紫蘇?」轉而一笑:「漂亮的我也要。」
「呸呸呸!」紫蘇橫眉倒豎:「我紫蘇是個女大俠,我要仗劍天下。你們我誰都不要。哼!我將來的夫君比你們兩個都要英俊一千倍,一萬倍!才不要嫁給你們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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