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紫蘇的臉蒼白失血,然而她的衣服卻鮮紅艷麗,彷彿在高空中開放的盛世狂花……就如同十幾年前,孤北臣的娘親一樣。
美麗的女人的鮮血灼傷了孤北臣的眼睛。孤北臣彷彿從夢囈中醒來,眼睛裡暴虐和血腥褪去,臉上換做了驚惶和恐懼。
「紫蘇!!」一陣微風吹來,他終於清醒過來,卻看到滿地的鮮血。
眼中血紅褪去,很快又湧上了無盡的驚恐。
白紫蘇的傷口在流血。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害怕看到一個女人的血。
虛空伸出手去,想堵住白紫蘇小腹上的傷口,然而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的氣力被抽絲剝繭地抽離得乾乾淨淨,頭也撞碎了一般疼痛。他趔趄了一下,跌在地上,一徑地伸出手去,卻怎麼也夠不到她的手。
他彷彿聽見鮮血滴落在地的滴答聲,血流出傷口的「咕嚕咕嚕」聲,他看到鮮紅的血灑在地上開出遍地的暗色流花。血潺潺地流,他想去堵,可是卻根本觸摸不到。
然後他枉然地伸著手,渾身顫抖著,蒼白的臉扭曲著,血紅的眼睛倏然睜大,白紫蘇靜靜地躺在地上,那雙清亮的雙眸像一盞遙遠飄忽的明燈,瞬間熄滅。
然後他的眼睛突然什麼也看不見了,除了無盡的黑暗,沉重的枷鎖,深重的呼吸,彷彿在蜷縮裡伸展,再也看不到朝陽燦爛的黎明。
天光消失,眼前,瞬間漆黑一片。
看見的,熄滅了,消失的,記住了。
隨著天光隱去的還有屍橫遍野的道路,一個錦旗凋零在血色裡,上面黑色的「孤」字在血光中越發醒目。
他固執地想:不是她的眼睛滅了,而是天黑了,他什麼也看不見,包括她。
不是她的眼睛熄滅了,而是天黑了。
是天黑了!!!!
但是天黑了,她不回家,又跑到了哪裡?
「啊!」
他終於反應了過來。
他竟然親手殺了她!!!!!
蕭瑟秋風中,前來救援的齊王府士兵們聽到路口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像是野獸一般悲鳴著,叫囂著,空洞著,無力著,卻傳達著濃重的殺意和恨意……他們不約而同地渾身顫抖,顫抖著。
那一天,孤北臣精神錯亂一樣,提著一把劍,一步一步,把五十士兵頃刻殺死。
如果不是鳳舉先生前來,為他療傷,廢了他一身武功,恐怕他會走火入魔,殺光身邊所有的人,最後,再自殘斃命……
壘壘荒塚上,火光熊熊,紙灰繚繞,清明到了。
這是碧草綠水的春郊。
墓畔有白髮老翁,有紅顏年少,白楊蕭條,暮鴉聲聲。
孤北臣站在墓前,看著工匠在墓碑上刻上白紫蘇的名字,臉蒼白而消瘦。
「滾!!!」他一腳將工匠踢翻,所有人都嚇得噤若寒蟬,跪地不起。
『她沒有死,昨天我還跟她在一起。誰允許你造墓碑?」他厲聲喝問,其他人都無奈地搖頭。王爺看來是失心瘋了。
王妃已經死了,他為什麼總是不承認,總是活在幻覺裡。
前幾日牽著王妃的坐騎烏玉在荷園散步,口口聲聲說著什麼,神情溫柔似水。可是馬背上分明什麼人都沒有。
現在,他竟然不許工匠給王妃造墓碑。
大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不讓造墓碑那便不造吧。」宜蘭由丫鬟陪著站在旁邊,用手絹摀住口鼻,對身邊人吩咐:「這裡實在空氣不好。去請我爹爹來,就說王爺頭又犯病了,需得想個長遠的辦法。整個王府都等著他主持大局,他為了一個死去的女人,看看都變成什麼樣子了。」
下人領命而去,宜蘭上前,拿手絹去擦孤北臣的額頭,關心地說:「三郎,這裡髒,我們回王府好不好?」
孤北臣怔怔地盯著白紫蘇的墓碑,神情儘是惶惑,似乎還是不相信白紫蘇已經死去的事實。
「孤北臣,納命來。」突然一聲怒喝。劍光瀲灩射來。宜蘭啊地一聲尖叫,孤北臣猛然驚醒,把宜蘭往旁邊一推,迎上刺客的劍鋒。
他為了治療被七傷經損毀的經脈,廢去了武功,如今和普通男人無異。
撲,劍鋒刺入他左肩。
瀲灩的劍光晃蕩在刺客的臉上,映出一雙陰鸞幽暗的雙瞳,竟然是苻離。苻離冷冷道:「你即使哭死,難過死,紫蘇她也再看不見了!」
「你說什麼?」劍刺入肩頭,孤北臣按著劍,不讓苻離將劍抽出,手指被割出深深的血痕,鮮血在劍上流淌。
孤北臣臉色滿是驚恐,聲音有些癲狂的顫抖:「你知道她去哪裡了?」
苻離冷笑,劍拔不出,乾脆往孤北臣肉裡更深地刺了幾分:「她已經死了,被你殺死了,這一年多以來,你是個人見人厭的瘋子,都是活在幻覺裡。如今,你醒醒吧。」
「胡說!」孤北臣臉上驚恐更甚:「她說不想離開我,她不再怕我,她要為我生下孩子。」
「那是你一廂情願的猜想。為了掩蓋你殺了她的事實。」
孤北臣爆發出一聲大吼,狂放著沉鬱的威脅:「你胡說!」
「你怎麼像老齊王那匹夫一樣可憐!」苻離嗤笑。「我倒是不想殺你了。你可憐得像條喪家犬。」 劍猛地抽出,孤北臣轟然倒在地上。
「我和歐姑姑已經投入到燕王帳下,以後若天下紛爭,你我再無兄弟之情,各為其主,且試天下!!!」苻離扔下一句話,瀟灑的身影便走遠。
長劍抽出,孤北臣肩頭鮮血狂噴,意識開始模糊,隱約間聽見身後眾人驚惶大叫。叫的是什麼,他已經聽不見。 依稀是:「快請鳳舉先生,王爺又不好了。」
又喊:「追刺客。」
他神色一直處在悵惘裡,擺了擺手,聲音止不住地滄桑,「莫要追了。」他還記得那刺客叫苻離,苻離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侍衛們便止住步伐。然後,他便真的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