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華雲清過來後,夏雲深就覺得自己的噩夢日復一日的可怖。
將華雲清送到華家兄弟的手中,華家兄弟卻說女子既然已經出嫁,就該是出嫁從夫。何況華雲清這個華家女,犯下如此重罪,為太子招惹了禍端,早就應該賜死以謝天下。太子仁德,將華雲清送回了華家,他們華家身為臣下,卻不敢包庇。所以把人送回來,請太子處置。
夏雲深當然知道這不過是華家的推托之詞。
華家是想要看看,他對他們到底能容忍到什麼地步。
好!
不是要將人送回來嗎,他的軍營之中,他佔下的城池之中,不差一件屋子,不差一碗米飯。
他會養著這個女人,養到他再也不需要忍的時候,就用盡世間最殘酷的刑法,讓華雲清痛苦而死!
只不過,雖是這樣想,但偶爾他來去匆匆,從激戰中回返時,看見那個最厭惡的人依舊在面前招搖過市,夏雲深心裡,還是怒氣難熄。
夏雲深回到帳篷裡面,看到宮婢端上來的芙蓉酥,怒氣一下子就攢了起來。
「砰!」
今日攻城不順,夏雲深心頭本就堆積著怒火,再看到這一碟華雲清最喜歡的東西,一拂袖,滿地狼籍,宮婢不敢問話,怯怯的跪在地上,等待著夏雲深的處置。
夏雲深揮揮手,宮婢退出去,空蕩蕩的帳篷裡就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耳邊聽著灌進來的冷風聲,兵士來回走動的腳步聲,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起當初夏玨一去不復返的情景。
和夏玨聯手,是他萬般不願意面對的境況。
夏玨是夏桀的仇人,不是他的仇人。他並不應該憎恨夏玨,畢竟夏玨的血統,的確算是皇家最尊貴的皇長子。
可也正是夏玨的血統,讓夏玨不是他的仇人,卻成了整個大夏皇室,除了過世的皇祖父之外,都想除之而後快的人!
就算是自己的父皇,從來不喜他,臨死之前,也念念不忘的交代,有朝一日,若是找到夏玨,必要殺之,以免皇室蒙羞。
他以前也是厭憎的,不明白英明一世的皇祖父,為何獨獨在夏玨的事情上孤注一擲,不惜撕裂江山。
然而,自從遇到了漪房,他什麼都懂了,情之一字,正是如此,能讓欲生欲死,不悔不退。不管是前面有什麼阻隔著,只要心中有了愛的慾念,哪怕明知道頭破血流,江山破敗,也會拼了命撞過去,抓著那點微末的希望,在每個孤寂的夜裡寒冬撐下去。
正因這點懂,他選擇了聽從師傅的計策,在萬般無奈,形勢危急的情況下暫時和夏玨聯手。
可惜,沒想到,不過是剛剛起誓沒有多久,夏玨竟然就為了慕容藝,自己去闖夏桀的陷阱,試圖鬧個你死我亡。
若是夏玨能夠成功殺了夏桀……
這樣想著,夏雲深自己都不禁搖了搖頭,覺得好笑。
夏玨本來算無遺策,安排的天衣無縫,和他聯手,打壓夏桀,等到夏桀自顧不暇的時候,再聯絡上留在京城的最後一批人手,讓這些人利用宮中的密道,潛入皇宮,焚燒皇城。
皇城被燒,視為大不詳。這樣一來,留在京城的竇祖年,即使再是厲害,也無法控制人心惶惶,京城嘩變。
如此前後夾擊,夏桀處境堪憂,就只能答應和他們談三分天下。有了正式的江山名號,好好經營一段時間,到時候,這整個天下是誰的,就不一定了。
可惜啊,算了這麼多,夏玨偏偏還是中了夏桀的算計,而且是明知道中間有詐,也不得不去。
沒想到夏玨布了一個局,夏桀卻在這個局外明著放了一步殺招!
或許,早在夏桀找到慕容藝並且說服慕容藝伴著除掉夏玨的時候,夏玨就已經輸了。
夏玨,看似無情,依舊還是有情,捨不得自己的骨肉,就只能捨了自己的命。
還好,夏玨雖然死了,但也許是夏玨明知道前路凶險不甘願就這樣放過夏桀,又或者是想讓他和夏桀鬥得你死我活,最好是國破家亡,所有人都陪著去見了閻羅王才好。所以夏玨走之前,將握在手中的勢力都交了出來。
憑著這些東西,他還可以和夏桀鼎力一戰,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只是,那些夏玨手下的舊臣,也不知道中間,是被夏桀策反了幾個。若是他前面苦苦征戰不下,後方供應糧草的州府,又出了問題,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想到華家在北面的戰場,總是三勝兩敗,夏雲深就覺得景安帝留下的所謂妙棋,全是最愚蠢的做法!
華家根本就不是什麼忠臣,既不是忠於皇祖父,也不是忠於父皇,華家忠於的,是自己的家族利益。
當初答應皇祖父保住夏玨,不過就是因為夏玨手裡還有大半的勢力,和其他的世家一樣,望風而動而已。
父皇將華雲清封為太子妃,華家表面上順勢接受,其實一直讓華雲清做一顆棋子藏在宮裡。
一面默不作聲的看著華雲清被夏桀所迷惑,斷他的子嗣,以此向夏玨顯示忠心,讓夏桀滿意,一面又在朝堂上竭力做出一副東宮黨羽的面目,讓他這麼多年,不得不長期的忍讓著華雲清。
夏桀和他同時心有顧慮的情況下,反而成了一種制衡,保住華家的兵權。弄到這個時候,他還不得不受著華家的掣肘!
夏雲深狠狠咬牙,卻聽到對面外面悉悉索索的議論聲。
「聽說那位漪妃娘娘,拿出了自己的私幾,設置了安民所,專門安置那些戰死將士的親眷。」
「是啊,那邊城頭裡,有吃有喝,皇子降生,還大赦天下。咱們稱人家是禍國妖姬,誰想到這妖姬竟這般仁善!」
夏雲深將話聽在耳中,心口抽痛。
轉瞬間,他刷的一下走出去,對著兩個私語的士兵怒道:「你們說那對面的漪妃,不是妖姬禍水!」
兩名兵士沒想到自己從帳篷面前經過一下,只是隨口一談,竟然落入了夏雲深的耳中,嚇得登時跪在地上。
「太子贖罪,小的們只是……」
「你們可知,那妖姬禍亂朝綱,迷惑君王,以致後宮無。戾帝構陷罪名於東宮,逼得孤不得不起兵清除君側,這才讓百姓飽受戰火荼毒。這樣的妖姬,天下之人都該除去,你們竟然還敢說她不是禍國之人!」
夏雲深一字一句,講的沉重無比。
看上去,他雙目通紅,實在是氣憤極了。
可只有夏雲深自己知道,說出這番話,他心頭那個本就潰爛的傷疤,又有多痛!
話音落地,周圍已經聚集了無數將士,青山居士遠遠的站著朝這邊望過來。
夏雲深接觸到他隱含深意的目光,心口一縮,拔出劍,一刀斬下,頓時鮮血噴濺,週遭人屏氣凝神,眼睜睜看著黃沙地上燃滿鮮血。
夏雲深收回劍,環顧四周,冷冷道:「記住,竇氏漪妃,乃是天降妖星,禍國妖孽,今後再有言其妙者,殺無赦!」
「遵命!」
無數將士,齊齊跪下,應聲如雷,夏雲深聽著這齊聲高喊,面色終於漸漸頹唐,沉默著進了帳篷。
他需要一個地方,好好地想一想,好好的懺悔,好好的告訴自己,漪房不是妖孽,不是妖孽,免得這樣的謊話說得多了,最後連自己,都被自己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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