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斜,又是一日幽幽的過去,從被竇府擄出,過了這麼久的時光,漪房呆在這望龍山的幽谷莊園中,一時間感覺著周圍的安寧平和,竟有些歲月靜好,惟願此生的感觸。
不過,這樣的感觸只是剎那,就迅速的消散了。漪房自嘲的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看到水中晃動的容顏,嫵媚依舊,嬌嫩依舊,不由自主的撫上了自己的腹部。
她呆在這裡,從那日裝著膽子刺探中了夏玨的心事之後,她有過隱憂,誰也不知道夏玨的性情如何,甚至連夏玨自己都不清楚他自己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地失去控制。她雖然想要夏瑩來刺激夏玨,不過,也不敢貿然行事。
所以這兩日,夏玨依舊過來,她看著他平靜的神色,偶爾會說一下碧家的事情,旁敲側擊,一步步試探夏玨的底線,然後慢慢的將當年的往事朝著太皇太后身上引,果然,夏玨的心中,潛藏著對於碧家無盡的怨恨,不過每到夏玨覺得心中憤怒的時候,就會拂袖離開,再來的時候,眉眼間又換上了一派平和。
這種狀況看起來是她的挑撥沒有絲毫作用,不過這只是表面。漪房心中再清楚不過,正是因為她的話,在無聲無息的調動夏玨心底壓抑多年的怒火,以致和夏玨的理智起了衝突,才會讓夏玨頻頻離開,找個時間和地方為自己暴怒的感情緩衝一下。
夏玨這麼多年忍辱偷生,活在這個讓他厭棄的世上,分明就不是為了什麼江山大業,而是要報復世人。碧家是他的仇人之一,甚至在追本溯源之後,是一切仇恨的根源。正是因為太皇太后想要碧家興旺發跡,才會不惜設計自己的親生兒子。所以要說夏玨最能宣洩恨意的,莫過於親眼看到碧家滅亡。
不過夏玨心中又清楚,這麼多年,他和碧家相護扶持,彼此利用,走到這一步,早已有了太多的厲害牽扯,誰也不能輕易撇開誰,誰也休想輕易打倒誰。所以在力量弱小,萬般無奈的時候,夏玨權衡輕重,選擇了暫時和碧家聯手,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或者說,碧家有兩個目標,一個是聯合夏玨反叛,一個是送女入宮東山再起。但至少,這讓碧家和夏玨之間有了一個共同的利益點。而夏桀和夏雲深,則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與之聯手的。
碧家和夏玨的聯盟本來就薄弱,再經挑撥,夏玨的心靈深處,怒火就開始駕馭理智,一切原本的計劃都在搖搖欲墜,夏玨意識到了危機,才會這樣陰晴不定。
漪房清楚地知道,這是個好兆頭,至於剩下的,她需要再努力,再斟酌,她不能就等在這裡,等著夏桀來救她,她時間,的的確確不太多了啊。
不管是朝野上的事情,還是夏桀可能有的反應所會造成的後果,還有……
漪房低著頭,蹙眉看著自己的腹部,手在上面緩緩的摩挲,若是她猜得不錯,她肚子裡,應該是有了夏桀的骨肉了。
她本來也不敢相信,因為按照碧如歌所說,她在那次中毒之後,沒有解毒之前,是不應該會有子嗣的,所以夏桀才會那麼放心的和她歡愛,而不用任何湯藥。他們彼此都清楚,決不能再有一個身體有殘缺的孩子,在碧如歌的解藥交出來並且確定無誤之前,她是不想有身孕的。
可她昨日望著一碗熬好的魚粥,嘔吐一番之後,夏玨面不改色的為她把脈之後竟然說了一句話。
「沒想到我的解藥果然有用。」
她當時不明,片刻後,才震驚的看著夏玨,卻換來一個自負高傲的笑。
「你早前瘋癲,我感興趣之極,在竇漪蕊身上下了解藥,你們都以為她身上只有碧水寒毒,殊不知,要解碧如歌下在你體內之毒,只需要一味香草即可。」
夏玨說完這番話,就飄然離開,留下她一個人在那裡發愣。
原來,她身體裡的毒居然解了,原來,要解她的毒居然是如此簡單,枉費他們費了那麼多的心機,處處時時都留著碧如歌的性命。
只是,為何她的毒解了,宮中的御醫卻看不出來,為何夏玨要將解藥下在竇漪蕊的身上,幫她解毒?這些謎團,她都來不及想,或者只能排在後面想,她此刻重視的,是她肚子裡再度不期然不在預料之中到來的孩子。
好在,不管夏玨說的是否真話,碧如歌有身孕是事實,碧如風又在他們的手中,只要她能離開,到時候,都會有解藥保證這個孩子的周全。碧如歌將孩子生下來之後,都能使解藥奏效,她的孩子,還在腹中,應該更是無憂吧。
如此想著,漪房懸著的心,就放下去了一半,只是在望著水波蕩漾間,面前浮現出了一張威嚴魅惑的臉龐,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在水面上方撫觸著,生怕破碎了水中的影子。
夏桀,夏桀,我在等你,你回來救我的是不是,我有孩子了,我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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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桀和夏雲深慕容藝三人,悄然出宮,騎著快馬,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趕到了望龍山頂。
站在山頂,看著下方的雲霧繚繞,夏桀想到先皇下的旨意,說望龍山中埋著先皇墳塋,氣上心頭,夏桀反而幽冷的笑出了聲。
「好一個先祖埋骨之地!」
這話森冷切骨,夏雲深和慕容藝都聽出了其中蘊含的諷刺之意。
只不過,夏桀是皇上,當今天下,除了夏桀以外,就再無更高之人,這個話,明顯對著先皇是有抱怨之意,所以夏桀能說,夏雲深和慕容藝卻不能說。
慕容藝性格不拘,眼中無人,但他身負血海深仇,從小就一直被灌輸著自己生母的悲慘境遇。在他的心中,自己的娘親是最美麗柔善的女子,甚至連自己的姑母夏瑩也是,由此,他不憤恨造就了夏玨的先皇,反而格外尊敬。畢竟,那也是他嫡嫡親的外祖父,可只是外祖父,卻絕不是祖父!因為,他絕不承認,那個名叫夏玨的人,是他的父親!
而夏雲深,不管對於宮廷秘辛知道多少,至少有一點,他是夏家的後人,皇族的後裔,當今的太子,和皇上關係不睦。不管出於什麼時候,他早就學會了在夏桀面前少言,凡事思之再思。所以,即使他心中,同樣有百般的怨恨和不甘,也不會宣之於口。
夏雲深和慕容藝齊齊的沉默,既在夏桀的意料之中,又在夏桀的意料之外。他本以為,這兩個人,都是桀驁不訓的,沒想到,終究還是有顧忌。
夏桀笑了一聲,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他抬手一指,看著下面深淵的雲霧深深,似有海樹瓊花綻放一般的景象,問道:「機關禁制,是在入谷路程之中,還是在園子門前。」
慕容藝早已來這裡打探清楚,聞言上前一步,彎腰拾起地上一塊碎石,丟了下去。瞬時間,石子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道彈了出去,這力道不知從何而來,只是速度極快,宛如流星追月,高高彈起之後,也不知落到了多遠的地方。
見到這種狀況,夏桀和夏雲深眉心蹙起,他們不是害怕這機關禁制的威力,而是想著,這機關禁制這般厲害,若是萬一有了行差踏錯,他們進不去,救不出人,到底該如何是好。
試了一次,慕容藝收回眼神,平靜的道:「這是第一層禁制,風雷局。」
大夏的機關禁制,本是看守皇陵之用,往日每年祭拜祖宗陵寢,都只需要到地面的中廟進香,不需進入。所以夏桀和夏雲深雖然從年少時就開始學習機關禁制,但並不熟練。不過,在聽到慕容藝說出了風雷局三字之後,夏桀和夏雲深還是迅速的回憶起來一切有關破禁的方法。不用慕容藝再多說些什麼,夏桀和夏雲深都迅速找準備了自己的位子,做好了準備。
慕容藝看到夏桀和夏雲深極其默契配合的動作,不知道為何,心中一動,臉上閃過一絲異色,剎那間,就又平復了下去。
慕容藝站在坎位,夏桀站在爻位,夏雲深站在坤位,三位為生門,一位為死門,生門先破,置諸死地而後生,這是大夏機關禁制的精髓之道。
等到三人都準備後破空而下的時候,夏桀不經意的一抬眸,忽然神色劇變,大叫出聲。
夏桀一直是鎮定從容的,夏雲深和慕容藝自問,除了一個人的受傷垂死曾讓夏桀露出如此不受控制的神情時,再未見過他這樣的情緒劇變。
夏雲深和慕容藝就都隨著夏桀抬眸望著的方向看了過去。
只見崖口邊上,一個蝴蝶形狀的紫色風箏,正貼著崖口,緩緩的,晃晃悠悠的,伴隨著清風,艱難的攀爬上來,從三人面前飛過,越升越高,升的如此艱難,直到山上一股烈風而來,嗖的一下將風箏帶入雲霄,一下子就升到了三人的頭頂。
而那風箏之下,一條四季花繪紋描金珠串,正在日光下,散發著奪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