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您這麼說就錯了。”冷眼旁觀的寧獨齋提點:“這些東西,還不配叫酒!”
一名紅鼻子老頭嗅著。“這味兒,不是金家的金花酒?”
“是,這兒還有金家的玉露酒。”他抬腳一踢,地上陶甕又碎了一地。“一樣,比馬尿還不如!”
“會嗎?”一群人在底下寒寒率率。“我倒不這麼認為,雖然是比不上時家的酒——”
“這位大爺,您這樣子容易惹上麻煩。”最先說話的大叔好心,跑來寧獨齋身邊提醒。“您大概不曉得,在咱們城裡,得罪了金家就等於得罪了官府——”
“我就是要得罪他們。”他四顧圍觀行客。“你們有誰願意幫我把話帶到金家?我重重有賞。”
他高舉手中的元寶。眾人猛地抽氣。
“我我我——”紅鼻子老頭沖到他面前。“我朗六幫您帶話!”
“幫我轉告金家老爺,”他聲音極響,即使站得老遠,也能清楚聽見他聲音。
“我寧獨齋一定會幫時家時回公道,看他還有什麼破爛招數,盡管使出來,我絕對奉陪到底!”
話剛說完,他忽地就瞧見了——時恬兒就站在人群裡邊,眼中噙汨望著他。
一待好奇圍觀的行客散去,酒棧門口只剩下寧獨齋與時恬兒遙遙相望。她抹了抹眼眼眶,難掩懺悔地走近。
寧獨齋瞧她的表情,就知她全聽見了。
他靜靜地看著她,他剛才已經說了太多,換她了。
“我是來請求您原諒的。”
他眉一挑。“不是不需要我了?”
她連連搖頭,“我知道我錯了。您一轉身我就發現了。您是因為關心我才會那麼生氣,再原諒我一回吧,我以後絕對不會再跟您鬧脾氣。”
她這麼說,無疑是接納了他先前說的,不管做什麼事,她全都得聽他的。
見她願意退讓,他心裡是舒坦了一點,但不想這麼簡單饒過她。
“何苦委屈?”他故意說。“你自己也清楚。依你能耐,就算沒有我,時家酒鋪一樣撐得下去。”
“不行的。”她太了解自己了。“我早說過了,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當家。在外人面前或許可以裝裝樣子,但底下是什麼脾氣。您這幾天也看見了,我只懂釀酒,別的都不行。”
換句活說,她需要他。
寧獨齋得意了些許。
同時他也覺得惱,怎麼自己這麼好應付,幾句好聽話便能打發?
但看著她滿懷歉意的小臉,他沒法昧著良心說不回去,打從一開始,他就決心插手管到底了。
“先在這裡說了,從今以後,你絕不可以再那麼做——不顧自身安危,一心只想著救人!”
“沒二話。”她重重一點頭,發上簪子也跟著重重一晃。
從他剛才的話還有他肯原諒她,她現在可以拍胸脯跟人保證,四爺是徹頭徹尾沒話說的太好人。這樣的人,做什麼都是有理由的。哪像她,窮會莽撞。
“還有,你剛也看見了,我當著眾人畫跟金家下了戰帖,接下來他們肯定會有些動作。”
“我不怕。”他剛才做的事,她老早就想做了。“我嘗過金家的酒,跟您一樣,覺得它比馬……還不如。”她是姑娘家,不好在大庭廣眾不說出“馬尿”兩字,可她早在心裡罵過無數回了,金家釀出來的東西,哪配叫酒!
真是有志一同。他唇邊終於有了笑意。
“這回就饒了你。”他抬頭四顧。“就你一個人?王叔呢?”
“王叔早回去了。”見他笑了,她心裡的大石總算卸了下來。
“我一個人跑過來的。馬夫說他不好回頭,我要他找個地方掉頭,再來江邊找我。”
她這麼一說,他才發現她腳上的紅繡鞋,已被泥塵染了半黑。
他心頭一動。她一路跑了多遠啊?
“累不累?”他瞅著她問,眉眼多添了點心憐。
“還好。”能再找回他,她開心得連累也忘記了。“只要您願意跟我回頭,就算要我跑斷腿也沒關系。”
“不許這麼說。”他不假思索地沖口而出。“在我還在的時候,你最好保證自己可以平平安安、毫發無傷地活著。”
正好他又提起,她停下腳步定定地望著他。
“我從剛才就想問了,”她大眼天真地眨動著。“您知道您的話聽起來像什麼?您很在乎我,是嗎?所以您才會因為我不顧危險發這麼大脾氣?”
他俊臉一紅。
沒想到她這麼聰明,才多久時間,就把他心裡秘密全看穿了。
一上馬車,恬兒就拼命問著:“怎麼樣嘛四爺——您別老瞧著外邊不回答我?”
不斷追問的她,就像咬緊主人衣角的小狗,非要他給個答案不可。
等馬車的時候,他不作聲,她也不好在外人面前窮追不捨。
可這會兒上了馬車,車市又已覆下,正好方便她糾纏。
“哥哥常提點我,說人要是突然悶不吭聲,就表示他心裡有鬼——四爺,您該不會被哥哥說中了吧?”
煩死了!他放掉覆在窗上的竹簾,回頭瞪她。“剛才是誰答應我,什麼都要聽我的?”
“您又沒叫我不要問。”她理直氣壯的咧。“而且您要是這麼說了,那就表示我想得沒錯,您在乎我,而且比我想的還要在乎在乎許多,不然依您性子,早一句囉唆就把我轟走了。”
她想聽是嗎?他佯怒地板著臉。“囉唆。”
“哼!”她眉眼浮現委屈。“您賴皮,您根本就是故意氣我。”
她啊,真的是。他一歎,心想自己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她聰明得要命,又心直口快,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他發現只要自己稍不小心,心思就全被她給看透了。
渾不知自己已切中他心思的她,還在那兒嘟嘟嘍嚷。“我只是希望能多了解您一點。您不知道,您比醪還難懂,醪雖然不會說話,可它想說的,我只要靜下心看就曉得。可您不一樣。不管我怎麼看。我就是讀不懂——”
這樣還叫不懂?他暗翻白眼。他已經覺得,在她面前,他簡直就像不著片縷般裸著身體。
從來沒人這麼接近他的心,當然,他也向來不肯讓人這麼親近。她是頭一個,或許——也是最後一個。不難發現,她在他心底占了多重要的位置。
“拜托嘛,您就答一句,一個字兩個字也行——”她想知道他是怎麼想她的。
吐露心事不是他慣常會做的事,但他不介意用行動表明。
他黑眸一閃,在她還來不及意識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他頭已朝她傾來。毫無預警,也不打算給她機會抗拒,他就這樣親密地覆著她的唇,品嘗她、啜吮她,舌尖鑽進她唇內,直到她再也想不起任何事。
當他唇稍稍離開她嘴,她雙眼迷蒙地望著他,腦子早已記不起任何事情。
他粗長的指挲著她柔軟的下唇,意猶未盡地盯著她的臉,好一會兒才又低下頭,吮住那甜蜜的嘴。
或許他暫時還沒辦法接受有人會喜歡他,可他明白,他喜歡碰她,打從他第一次吻她,他就知道自己喜歡親她,喜歡她閃閃發亮的眼睛,喜歡挲蹭她臉頰、嗅著她的體香。她聞起來,比盛開的牡丹還香。
不知過了多久,他濕潤的唇才來到她耳邊,一邊輕咬一邊問:“這樣——懂了嗎?”
只見她水眸迷迷糊糊地眨呀眨,好半天才記起他說了什麼。
“所以——”她雙眼仍有些呆滯。“您不討厭我?”
說得太保守了。他鼻尖抵著她輕笑道:“我不會跟不討厭的姑娘親嘴。”
一聽他這麼說,她興奮地瞠大眼。“您的意思是——您有一點點喜歡我?”
“——別對我寄望太多。”對他而言,“喜歡”這感覺,太陌生了,而他也不願意騙她。只是一發現她臉上的光采倏地變黯,他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不過我知道,打從再見到你,我就想親你了。”
她大眼睛骨碌骨祿地轉著,好似要把他的話,跟他這幾天的表現合在一塊兒想。
他耳根微微紅起,可惡。肯定會被她發現他一直言不由衷。
望見他的反應,恬兒笑了。
“怎麼辦,四爺?”她望著他的眼,你沾了糖蜜似。“您這樣子——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您了。”
他斜眸瞪她。她想拿這等甜言蜜語騙他?
可他不知道,他這時的眸子,多甜。
“您這樣子真好看——”她陶醉一歎,不由自主朝他偎去,可一想到他說不定不喜歡,又硬生生坐回原位。
“怎麼?”
她憨氣地傻笑。“我擔心您不喜歡——”
貼心的丫頭。瞧著她臉,心憐忽地白他心頭湧上。他用力一環,牢牢實實地抱住她。“我特許你碰我,只要旁邊沒人。”
“真的?”她開心地仰著頭。“我想做什麼都行?您都會答應?”
他很喜歡她發亮的雙眼。“先說來聽聽,你還想做什麼?”
“我一直想摸您的臉——”她著迷地撫過他眉梢、眼臉、鼻尖——然後是他的嘴。“還想……多親您一會兒。”
他望著她的眸子,一下子變深了。
他抗拒不了這要求,或者該說,他跟她想的是同件事,只是沒說出口。
“這種事以後就不用問了——”他的嘴再次覆上她,先是輕輕的,然後變得熱烈。他環住她腰,讓她坐在自己堅硬的腿上,兩人上身緊緊貼合,胸口到肚腹之間再沒其他縫隙。
“四爺……”她嬌嬌地喚著,覺得身體變得又酥又熱,手啊腳的全都軟綿綿,仿佛喝醉了似。
“獨齋。”他舌尖舔著她唇角,再含住她下唇輕吮。“只有我跟你的時候,我准你這麼喊我。”
“獨齋——”她這聲喚,添進了她心頭澎湃的愛意。十八年來,她眼睛裡除了釀酒,就是家人;她從不曉得世上還有別的東丙,能令她如此神魂顛倒、意亂情迷。
“你這個樣子——”他隱去了底下的話,因為害羞。他說不出口。她實在太甜、太可愛了,光聽她喊他名字,就讓他全身暖了起來。
他大手挲著她纖細的臂膀,在他懷裡,她簡直就像娃娃一樣脆弱,真怕不小心把她掐壞了。
“我好開心、好開心。”她貓似地蹭著他肩口,暖暖鼻息朝他脖子吹來。“簡直是作夢也想不到,能這樣偎在你懷裡,先前我一個人坐在這兒的時候,多擔心你一氣之下,真的就掉頭回寧家堡了。”
他擰著她鼻頭,故意嚇她。“有那麼一瞬,我還真想不理你,做事那麼莽撞,還敢說你喜歡我?”
她不依地嘟起嘴。“怎麼能把兩件事扯在一塊說。”
“就是要扯在一塊說。”他正色。“換作是你,如果有人前夜才跟你說喜歡你,一轉頭又馬上因為救其他人喪了命,你說,你會有什麼感覺?”
肯定是生氣——還有懷疑,懷疑那人說的喜歡。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難怪他剛才那麼生氣,她懂了。她還把他想窄了,以為他只是關心她而已。
原來他比她想得,要更更更——不知多幾個更的在乎她!
“我不是要你見死不救,我也不是覺得那孩子死有余辜——”
他歎了一聲。
“只是在你大步奔出去救人的時候,我敢說,你腦子裡肯定沒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