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別人關心是你的習慣,但關心別人卻是我的習慣,你要求我不要關心你,對我來說很困擾。」夏行森幾近耍賴地開口。
「夏先生……」孫念恩皺起眉,這人真能掰。
「而且,沒道理只有你能關心我。」他斂起輕浮神色,認真地看著她開口,「晚上的湯品,每個人都是菠蘿苦瓜湯,只有我是味增湯。」
他的話,讓她神經微微緊繃。
「我問過廚房,老陳說是你讓他臨時準備的。」他溫柔地看著她。「念恩小姐怎麼會知道我對菠蘿過敏?」
「我調查的。」她胡謅。
「這種讓人害羞的小毛病,我可不會寫在履歷上。」他的聲音帶著笑意。「難道你是去問我的家人嗎?不太可能吧。念恩小姐,你究竟怎麼知道的呢?」
孫念恩無法直視他的眼楮,腦海裡浮現年少時的某個夏日,他不小心誤食菠蘿導致過敏反應、險些休克的情景。
「我不知道。」她倔強地撇開臉,冷硬回答︰「我只是不想讓你吃太好可以吧?」她拋下話轉身就想走,手腕卻被橫來的大手穩穩拉住,溫暖的掌心印在她的肌膚上,竟有種奇異的灼燙感。
她回過頭,反射性想甩開他的糾纏,卻怎麼也甩不掉。
「念恩小姐,」他靠她極近,俊眸俯望著她,氣氛有股詭異的曖昧。他低低開口,「溫月伶欺負你的時候,為什麼不用這種態度反擊?」
「沒有人欺負我。」她被迫不得不仰頭面對他。
「你不是誰的傭人,你是完整的人。」
他銳利的黑眸和簡單篤定的話語,像一把利刃穿過她心臟,讓她瞬間呼吸一窒。「什、什麼?」
「你這樣貶低自己,會讓關心你的人難過。」他定定地凝視著她。「在你意識到這點之前,我不會改變對你的稱呼。念恩小姐。」
一股酸意衝上她鼻頭,藏在築起的冷硬高牆背後,那些多年來容忍的委屈,彷彿都在瞬間被擊毀。
她咬住下唇,不服輸地揚起下巴瞪視他,氣勢卻不再那麼肯定。
說得簡單,但……有什麼用?難道叫她小姐她就會變成小姐嗎?
她失去的,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隨便你。」
這次,她終於能甩開他的手,快步從他的視線中離開。
她不能再回頭望了。
那已經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夏行森那晚的一席話,讓她長久以來嚴密的偽裝有了裂痕。
原本找不到活著的理由,也想不出死亡的原因,所以她選擇這樣行屍走肉地過日子。
在溫家沒有特別愉快,卻也沒有特別痛苦,當時溫爺收留她雖然並非出自善意,是看見她臉上的疤痕,認為可以讓她擔任女兒同齡的保鏢,所以才把她從豺狼手中帶回來,間接替她避免更多的傷害。
不過,她也並非為了報恩才留在溫家。
最初,在還沒有能力離開的時候,她只是想活著,所以努力讓自己有用,凡事都替溫月伶擋下。可等長大了,有能力之後,這一切已變成習慣。
她習慣了這樣的身份、這樣的生活模式,沒有特別想追尋的東西,於是就安安靜靜、像影子般地活下去。
夏行森說,關心她的人會為她難過。
但誰會關心她?
溫爺替她查過,她的父母早在多年前離異,沒多久父親欠賭債自殺,母親也因積勞成疾病故。
至於其他人,不是親人,沒有關係。
兩個兒時的友伴又算得了什麼?他們有各自的人生,過得好好的……
「孫小姐?」
一個悅耳的聲音喚回了她飄遠的思緒。
「不好意思。」她連忙回神接過對方遞來的文件,粗略翻過以後在上頭簽章。「文件送審計張小姐就可以了。」
「謝謝。」高秘書左右張望了下,似乎在尋找什麼。
「夏特助在開會。」孫念恩頭也不抬直接點破,畢竟高秘書不是第一個跑來特助辦公室偷看夏行森的人了。
自從她調到特助辦公室後,秘書室小姐來送文件的機率之高令人匪夷所思,這種跑腿的工作以前在秘書室,是有專人負責在各處室派發,根本不可能勞駕到高階行政秘書,尤其眼前這位被稱作「秘書室女王」的高秘書更加不可能。
「今天溫小姐也來開會啊?真難得。」高秘書顯然另有目的,打探意味十足地詢問。
一早,送茶水的秘書看見溫大小姐挽著夏行森高調走進董事長辦公室後,風聲迅速走漏,秘書室充滿著八卦氛圍,美艷的高秘書在眾望所歸下,被推派來查探虛實。
孫念恩公式化地答道︰「相關細節我不清楚。」
這些年,童年時的友伴確實長成了一個俊美迷人的男人,看著女人們對他殷切追逐的目光,她不免也覺得有趣。
畢竟他們相識的時候,他還是個衝來撞去的年輕男孩,這些愛慕迷戀他的女人們,大概都無法想像外表如翩翩貴公子的夏行森,有那樣的過去吧。
「這樣啊……」這位冷面神秘的孫念恩口風太緊,高秘書什麼也沒打探到,不禁有點失落。一想到回去不好跟秘書室的同事交代,她只好硬著頭皮往下問︰「是公事嗎?還是私事?」
「我真的不清楚。」孫念恩還是一樣的答覆。
事實上,她確實不知道為何溫月伶會突然進公司,自她進溫家以來,溫月伶進公司的次數屈指可數。
溫月伶含著金湯匙出生,溫爺對這個獨生女呵護備至、疼愛有加,讓她絲毫不用為金錢煩惱,因此自然對賺錢沒有興趣。而且,她向來覺得父親的公司產業文化太粗魯,連提都不想提,更遑論踏進公司。
公司員工唯一能一睹董事長千金芳容的時機,除了在每年的尾牙外,就只有八卦雜誌上的緋聞照了。
這也難怪今天溫月伶的現身,會引起秘書室的騷動。
高秘書正僵持著不肯走,與董事長辦公室相連的門突然被推開,夏行森走了出來,見到高秘書,他微笑點頭打了個招呼,隨即轉向孫念恩。
「念恩小姐,董事長請你進來一下。」
「是。」孫念恩總算免於被審問,很快跟著他進辦公室。
一踏進辦公室,她就看見溫鴻泰沉著臉、皺著眉頭,顯然方才談論的話題相當惹他心煩,而溫月伶的目光,則膠著在夏行森身上。
「溫爺。」
「喏。」溫鴻泰將桌上的紙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看。
孫念恩拿起那張打印紙迅速閱讀,信件內容是文筆粗糙的恐嚇信,並沒有明確的要求,但內文撰寫的儘是對溫月伶不利的幻想。
「這是今天溫小姐收到的電子郵件。」夏行森解釋著。
「你跟伶伶最親近,你想想,有誰會對她不利?」溫鴻泰帶著怒氣質問,彷彿孫念恩理當知道答案一樣。
「沒有。」孫念恩看完信,心裡早有想法,她很快分析,「和小姐不合的朋友是有,但都是小摩擦,沒有這麼嚴重的過節。」
「我覺得一定是衛項的洪琴。」溫月伶打斷她,蹙著柳眉表情憂慮地說道︰「她未婚夫變心追我的事情讓她很沒面子,除了她,沒有別人會這樣對我。」
「你怎麼看?」溫鴻泰朝孫念恩望去。
「洪小姐個性溫和,她未婚夫也早有花名,這不是對方第一次出軌,所以洪小姐不至於把矛頭指向小姐。」她老實回答,並沒有被溫月伶不悅的瞪視所動搖。「我倒是覺得……」
「你說。」溫鴻泰並不特別中意孫念恩這女孩子,但卻對她的判斷極為信任。
「我倒是覺得對方是針對溫爺。」她冷靜地說。
「怎麼說?」溫鴻泰挑起眉。
「一來是小姐沒有仇恨那麼深的仇家,再者小姐的身份大家都知道,敢動小姐就是擺明跟溫爺對著幹,不論是再怎麼大的梁子,我相信同齡平輩間沒人有膽量為了一點小仇恨而冒犯溫爺。」她的語氣依舊毫無起伏,彷彿在敘述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敢冒險的,應該就是想間接警告溫爺。」
溫鴻泰聽完沒有立即回應,倒是溫月伶不依地嬌聲嚷起來了。
「你跟行森兩個是串通好答案了嗎?怎麼講的都一樣。」
孫念恩朝夏行森望去,只見他帶著笑意凝視著自己,她心臟莫名一緊,很快撇開視線。
「溫爺,這件事情就交給我處理吧。」夏行森慢條斯理地提議。
「也好。」溫鴻泰爽快答應,他也心知這次的威脅,恐怕和夏行森替他調查的事情有關,索性就都交給他。
「爸,可是這樣我還是會害怕,要是對方真的針對我怎麼辦?」覺得自己的安危三言兩語就被帶過,溫月伶總有些不愉快。
「你這陣子就乖點,不要到處跑,我會派幾個人跟著你,你出入也都讓司機接送,不會有問題。」溫鴻泰安撫著女兒。
「我不要,這樣太不自由了。」溫月伶撒嬌道,眸光一轉,念頭動到夏行森身上。「不然我也來上班好了。」
「上班?」此話一出,不只溫鴻泰嚇了一跳,連孫念恩都罕見地露出驚訝的表情。
「對啊,我跟孫念恩一樣,當行森的助理好了。」溫月伶笑盈盈地看著夏行森,愛慕之意溢於言表。「反正我自己在家一直沒上班也很無聊。」
面對溫小姐的青睞,夏行森自然察覺到溫爺臉色難看,他很明確地回絕,「溫小姐是語言專才,在我這裡太委屈了,我的辦公室空間有限,事情也不多,我想溫小姐不如到國外業務部或秘書室比較適合。」
「不行啦,公司我只認識你跟孫念恩,我不敢去其他部門。」溫月伶轉頭乞求著父親。「好不好?爸爸,我發誓我一定會乖乖做事的。」
溫鴻泰哪會奢望女兒當真好好上班,但一時間卻也不忍拒絕她,歎了口氣道︰「好吧,你跟念恩在一起我也放心。位子方面,行森你就做個調整吧。」
「太好了。」溫月伶笑靨如花。
溫爺見女兒開心,表情也柔和幾許,轉頭吩咐夏行森,「你帶伶伶先去看辦公室吧,我還有點事情要跟念恩說。」
「是。」夏行森無奈應了一聲。
「走吧,行森。」溫月伶滿足開心地主動挽著他。
兩人離開後,偌大的辦公室裡氣氛陡然冰冷,溫鴻泰臉上的慈父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孫念恩更熟悉的陰沉狠毒。
他沉思著,並沒有開口,孫念恩也就垂手安靜等待。
半晌後,溫鴻泰才出聲,「你覺得夏行森是什麼樣的人?」
孫念恩一愣,心頭閃過一絲不安的情緒,他會詢問她這種問題,通常不是好事。
她腦子裡飛快轉動著,搜尋答案,思索自己近日來和夏行森共事的觀察所得。
如果要她老實說,她會說夏行森是個令人摸不透心思的笑面虎,絕對不是簡單人物,卻總能讓人輕易卸下心房,看不出他心裡在算計什麼。
這是一個溫爺絕對不會喜歡的人,而溫爺不喜歡的人,下場通常都不好看。
她於是很保留地開口,「夏行森是個聰明人。」
「是,是聰明。有點太聰明了……」溫鴻泰敲著桌面,煩躁地思索。「你認為他值得信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