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擁抱住一陣空氣,虛無一物,只有一股寒冷的濕意。
「修!」
她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急切的扭開床頭小燈。
房間裡,她的眼前,清清楚楚的,沒有人影。
「修!」
她不願相信,就算是瘋狂的搜索過房間裡的每個角落。
「你在哪裡?」
回答她的,是一室的沉默。
茫然的跌坐回床上,杜儷詩緊緊的抱住抱枕,好像這樣就可以抵擋得住那股寒冷的濕意,她卻開始打哆嗦。
在那一瞬間,她幾乎可以說辛瑞修回來了,就在她的身邊,如果這不是真實的,那代表……
「噢,不,不要……」她蜷縮身體,發出悲慟、嘶啞的輕吟,「不會的,他不會的……」
莫非辛瑞修已經死去,所以是他的靈魂回來……探望她?
不!她站起身,一口氣沖出房間。
當她來到客廳時,正好看見杜傅朗夫婦都僵硬的站在電視機前。
「小儷……」杜傅朗發現她,試著擋住她,「你……你怎麼起來了?你不是在休息嗎?」
杜儷詩一語不發,想要繞過兄長,但是他平舉起雙臂,阻擋她的去路,她乾脆沖撞過去,下一秒,直接看見電視畫面,以及神情凝重的新聞主播。
「來自海外最新消息,M國政府目前公布在暴動中死亡的名單,包括我國的觀光客與留學生,其中最令人震驚的是辛氏企業的主事者辛瑞修……」
霎時,杜儷詩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光,一陣氣虛,頭重腳輕,明白自己最深的恐懼竟然成真。
接下來,她的印象變得模模糊糊的,依稀聽見有人發出歇斯底裡的哭聲,難聽又哀慟,從強烈漸漸變得虛弱……
最後,小臉上布滿淚痕的她再也流不出眼淚,昏了過去。
等杜儷詩再度回過神來時,已經被安置在醫院的病房裡。
手腕輕輕一動,她這才發現自己正在打點滴,將營養輸入她的體內,好維持基本體力,讓她活著。
但是,辛瑞修死了。
這個男人……何其冷酷!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她連說一句「我愛你」的機會,就這樣走了?
而她又是何其遲鈍,竟然一直都沒有發現自己早就愛上他了?
也許是從他們剛認識開始,繼而在她十六歲那年他奪走她的初吻,最後是當他們再次相逢,乾柴烈火似的共度激情夜……
她一直以為那一切不過是激情,沒想到居然是令她忽忽欲狂的愛。
一個人痛失所愛,又怎麼不會哀莫大於心死?
心都死了,人還活著做什麼?
所以盡管盧美芳帶來營養的膳食為她補身子,她卻痛苦的乾咳著,一粒米也吞不下去。
「嘔……不吃……我不想吃……」
「不吃怎麼會有體力?」杜傅朗勸說。
「不吃……不要管我了……不……」
她的腸胃在翻攪,她的心在萎縮,她的人正一步步瀕臨昏迷。
她需要的不是食物,而是辛瑞修的擁抱,又深又長的擁抱。
如果睡著了,她能夠在夢中尋得嗎?
「修……」
她期待的閉上眼,對兄嫂急切的呼喚置若罔聞。
因為他們都不是辛瑞修,只有他低沉的嗓音,只有他傲慢的腔調,只有他熱烈如火的親吻,才能讓她再度蘇醒、復活。
她願意,永在他的懷中當他的百合花,只讓他親吻,只為他一人盛開……
她在作夢。
夢裡,她置身茂盛美麗的百合花田,天空蔚藍晴朗,溫暖的風吹卷著她的裙裾,整個人感覺輕飄飄的。
前方的不遠處,矗立著一道高大的人影,充滿著愛意的人影,熟悉得令她心痛的人影。
「小儷……」
「修?真的是你嗎?」她的精神為之一振。
「當然是我……快點過來這裡,小儷,我愛你啊!」人影張開雙臂。
「我也愛你,修……」她正要舉步,卻聽到另一陣激動的呼喊自身後傳來。
「小儷!」
咦?她遲疑了一下,驚訝的回頭張望,看見另一道一模一樣的人影。
「小儷!」
與那充滿愛意的人影截然不同,後方的人影充滿怒氣,散發出緊繃的氣勢。
怎麼……怎麼可能?
她迷惑了,杵在原地,不斷的來回張望。
誰才是「他」?誰才是真正的辛瑞修?
「怎麼了?快點過來,讓我愛你啊!小儷。」前方的人影笑說。
「快過來我這裡,小儷。」後方的人影嚴厲的命令。
「我想好好的擁抱你,小儷,難道你忘了那種甜蜜的滋味?只要你再向前一步,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前方的人影十分溫柔,持續的誘惑著。
只要再向前一步……就可以跟他永遠在一起?
天哪!無法形容這會讓她多麼心動,腳步不知不覺的又要向前。
「我對你真是失望,小儷,我好不容易把在M國的行程縮短,想早點回國陪你,結果你卻被這個假貨迷得團團轉……你果然只是個孩子。」後方的人影惡聲惡氣的說。
「我才不是孩子!」她猛地回頭。
「對,你怎麼會是個孩子?你是個魅力十足的成熟小女人,快過來讓我擁抱你。」前方的人影急急的開口,微微鼻酸的聲調令人動容。
「那你呢?」她望向後方,想聽聽看他打算說些什麼甜言蜜語來蠱惑她。
後方的人影一話不發,僵硬的轉身。
「你不打算說些什麼嗎?」
後方的人影依然背對著她,卻開口了,「你要我說些什麼?說你不夠成熟?說你只是個孩子?但是,那又如何?我有過許多女人,不過……只在乎你,小儷,我只在乎你這個孩子。所以如果你覺得跟著他比較好,就去吧!可是不要忘記,我只在乎你。」
她心裡已經有了決定,看著那道背對著自己的人影,輕聲問道:「那麼,你愛我嗎?」
「難道你要我說我愛你,愛得要死不活,海枯石爛,沒有你,人生就會變成黑白的?」
就是這略帶譏諷與傷感的答案,讓她毫不猶豫的轉身,拔腿就跑。
她選擇了這道後方的、背對的人影,選擇了這個辛瑞修。
「不!小儷,為什麼?我都說了我愛你,你為什麼還選擇他?」前方的人影驀地發出恐怖、憤怒至極的叫聲。
她回頭,看見前方已然風雲變色,天空一片陰霾,溫暖的風變得冷冽、百合花田從遠端開始,迅速枯萎。
她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又回過神來,這時她又聽見背對的人影大聲叫著她,並焦急的朝她伸長手臂,欲接應她。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小儷,我都說了我愛你,你為什麼還選擇他?為什麼?」恐怖、憤怒至極的聲音尾隨著她,執意要個答案。
「因為真正的修不會動不動就把愛掛在嘴邊,但是我知道他在乎我。他口口聲聲宣稱不相信愛情,卻不知道他承諾了婚姻,承諾了責任,就是愛我的表現,他有顆頑固的大男人腦袋,等我回去之後,絕對要敲破它。」
剎那間,天空、風、百合花田,甚至兩個男人的人影,都消失不見。
她的視野先是變得一片漆黑,彷佛死亡,接著漆黑的盡頭有個強烈的光點成形,綻放一束光芒,並迅速的擴散開來,她投身光芒之中……
她清醒過來了嗎?
杜儷詩不太確定的眨掉淚水,幾秒鍾裡,呆呆的看著近在眼前的男人臉孔。
「這一定是幻覺……」她發出虛弱又沙啞的哽咽,然後再度閉上眼。
假寐的男人被她驚動到了,猛地睜開眼。
「小儷?」
「糟糕,除了幻覺,我還產生幻聽……」她喃喃,淚水緩緩的淌下。
「小儷,張開眼睛。」他命令。
「就算是幻象,這個男人怎麼還是這麼不可一世?」
「小儷……」他苦惱的出聲,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算這樣,我還是愛他……」她發現四周很安靜,以為幻聽消失,於是緩緩的再度睜開眼睛。
但是辛瑞修的幻象還在,男性的臉龐消瘦了不少,也顯得疲倦,流露出驚異得不得了的神情,直勾勾的瞪著她。
她也回瞪著他,然後皺起眉頭,努力的伸長虛弱的小手,撫摸他的臉。
暖暖的、熱熱的……而且摸起來結實具體,不像是假的……
「你……辛瑞修?」她不確定的問。
「嗯。」
「真正的……辛瑞修?」她還是不敢相信,輕輕的捏了他一把。
輕輕挑起一道濃眉,辛瑞修俯身,堵住她喃喃自語的小嘴。
杜儷詩先是被動的接受他的親吻,接著忍不住主動分開雙唇,歡迎他的舌尖深入她的嘴裡,熾熱的探索。
「夠了……」她又要昏了,不過這回她是因為太多喜悅的激切才昏的。
似乎想到她目前的身體狀況不適合太過親熱,辛瑞修這才離開她,廝磨著她的耳鬢,嗓音沙啞的說:「現在你相信我是真人了吧?」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慢慢的浮出淚光,接著放聲大哭。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敢相信這是事實,才敢在他再度緊緊擁抱住自己的同時,也伸手牢牢的抱住他……
數日後,醫院的頭等病房裡,辛瑞修娓娓說出他的落難記——
人算果真不如天算,他原本打算從M國市中心趕往機場,搭飛機返台,沒想到才剛坐上計程車,第一波暴動就在下一條街道當場爆發。
他在第一時間被搶,公事包與護照等物品都被搶走,幸好事先把一些美金藏放在衣服的夾層口袋裡,並趁著混亂,躲到安全的角落。
然後他被當地好心的一家人收容,逃過這一劫。
新聞媒體也不算是報導錯誤,因為他被搶走的護照是在橫屍街頭、面目全非的死者身上找到的,才會被誤認了身分。
暴動終於結束,幸免於難的他尋求外交管道返台。
期間,由於他身分上的特殊,所以一切的安排都盡可能的低調,連向來神通廣大的新聞媒體都不知道這件事。
「原來如此。」杜傅朗頷首,露出欣慰的笑容,「幸好你沒事,瑞修。」
「我當然沒事。」辛瑞修撇了撇嘴,「大概老天爺覺得我是個禍害吧!禍害是要遺千年的。」
最好如此!杜儷詩半臥半坐在床上,經過數日的調養,她漸漸恢復原來的好氣色,小手緊緊握住他的大掌,說什麼都不肯放開。
「不過真的是好險,你很有可能會回不來。」盧美芳輕輕吁了口氣。
「不會的,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想辦法回到小儷的身邊。」辛瑞修說得輕描淡寫,卻深深的震撼人心。
兩朵紅雲立刻飛上杜儷詩的小臉。
這算是……他對她告白的情話嗎?
她可以這樣期盼嗎?
她可以期盼發現自己愛上他的同時,他也愛上了她?
稍後,杜傅朗夫妻告辭,讓他們兩人獨處。
「我愛你,修。」杜儷詩不假思索的開口。
說這句話並不是她的本意,可是當愛語脫口而出時,她感到如釋重負。
「你說什麼?」
她可以感覺到辛瑞修整個人變得僵硬,有那麼一瞬間,很害怕他會露出冷酷的表情,或者嘲弄的大笑,說她的感情是自以為是。
可是當她鼓起勇氣,顫抖的對上他深邃的眼眸時,卻看見他以不敢置信與狂喜的眼神梭巡著她的臉龐。
「你愛我?你可以再說一次嗎?小儷。」他輕輕柔柔的說。
「我愛你。」盡管已經有心理准備面對他的嘲弄,不過她的芳心仍然一沉。「我想是從十六歲那一年,我們剛認識的那一刻開始,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