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雨天。
他生命中發生的好事都在那樣陰雨綿綿的天氣裡。
答 答……答答答答—
少年百般無聊的沿著老舊石牆的坡道往下走,手裡撐了一把被勒令一定要帶上的雨傘,一把很可笑的碎花雨傘。
並沒有很認真的打傘,不經意的甩動,雨珠沿著傘緣飛了出去,製造出串串斜斜的透明珠子,即使有些濺到腳上,濕了鞋面,他也不以為意。
看著自己瘦骨嶙峋的指節,和看起來風一吹就會飄走的體型,他的身體真有那麼破爛,糟糕到連上學都沒辦法了,只能到鄉下的別墅來養病?
要他說,他只是比平常人容易感冒,容易發燒,身子弱了點。
好吧,就算這些點點點加起來成了這種體質,又因為父母的身份特殊,校長怕擔責任,很特權的免了他的體育課、班級的所有戶外活動,甚至運動會,平常下課也只留在座位上看大家打鬧玩耍……不會輕率的去碰觸這個底線,他要有個磕碰都會是別人的錯,與其這樣,不如和同學都保持著距離,大家都能安全順利的畢業。
他願意為此忍耐下去,但為什麼會走到休學這一步?
老實說他還滿喜歡學校的讀書環境。
他愛看書,學校的圖書館藏書豐富,他愛看人,學校是社會的縮影,在學校可以看見不同的人,成績是其次,不一樣屬性的人往後出了社會,這些人的個性會如何改變,很有關注的價值。
但他喜歡上學的心,說服不了他母親,身為家中獨子的他擺脫不去季節交替,感冒咳嗽發燒暈倒這個惡性循環。
這一切,還不算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幾天前,他在學校晨間升旗典禮時中暑暈倒了。
這一倒,學校奪命連環 Call,把正在公司開早會的爸和媽各從他們公司叫過來,一陣雞飛狗跳,他那一向在社交圈忙碌異常的爸媽在徹夜商量下,決定把他打包送來了這裡。
他們說,鄉下的空氣好,適合養病。
他沒有發言權,也懶得說,這種事他們不會聽他的。
爸爸走不開,媽媽把他送來以後待了沒幾天,也被一通接一通沒斷過的電話逼了回去。
偌大的別墅裡剩下他和幫傭,到處空蕩蕩的,大得叫人待不住……
少年深吸了口氣,四下看看,他沿路走來,到處是掩在水霧裡錯落的雙層樓農舍,果林和剛插了秧苗的田地,頂多,有那麼幾隻不怕冷的白鷺鷥單腳立在田里挑蟲吃,算是聊勝於無的活動佈景。
他站住腳,在這冷颼颼的天氣裡出門,似乎也沒有比在房子裡好。
在家是無聊,出門是徹底的無聊啊!
剛剛一定是鬼迷了心竅,堅持要出門,他現在後悔了。
正在猶豫要不要換條路走,餘光卻看見了那麼一個人。
他往前快走了幾步。
要不是真的無聊過頭,身邊沒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他基本上不會因為看到陌生人就想過去跟人家攀談。
身為家中獨子,他從小就被灌輸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他身為夏雷震、白蒼露的兒子,在還沒有開始學會ㄅㄆㄇ三十七個注音符號和 ABC 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的那些階段,就被嚴格的斯巴達式教育成要小心每個人接近他背後的動機。
被這樣沉重的大帽子扣住,以致他在學校沒有半個談得上知心的朋友。
他只能說是這幾天清淡如開水的生活把他悶壞了。
他決定要過去打招呼。
因為看不真切,很自然的又往前靠近了幾步,腳涉過淺淺的水窪,鎖住老樟樹下的小黑點。
那是一個看起來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及肩的發遮住了半張臉,隱約看得見小巧的鼻子和在風裡微蕩的髮絲。
那樣子,是在躲雨吧?
那樟樹很大,好幾個人也沒辦法合抱,一旁是圳溝,溝裡的水像是嫌棄周圍太過安靜了,嘩啦啦奔騰著的聲音甚至蓋過了雨聲。
「喂—」他出聲。
顯然沒有想到會有人出聲叫她,少女嚇了一跳,像只受驚的兔子瞪大雙眸看著他,有滴淚凝在眼角,收不回去又掉不下來。
夏深有些錯愕。
她……剛剛在哭嗎?
她有張小小的臉蛋,大大的眼睛,穿著的是附近高中的學生制服,紅黑色格子百褶裙,白襪子黑皮鞋,肩膀上背著書包,一副乖乖牌的樣子,不過,這打扮,這時間,人在這裡,擺明是蹺課。
他又往前。
卻沒料到少女轉身就逃,一下跑了個不見蹤影,唯一攝進夏深眼瞳的是她書包後面垂吊的一隻垂耳兔子掛飾。
夏深很納悶。
他沒那麼可怕吧?要不然幹麼看見他就跑?
會不會是她害羞了?
鄉下的女孩子和都市的女孩真的差很多。
看了眼山那邊一塊一塊黑忽忽的天空,這雨應該只會更大不會小,他拔腿追了上去。
男生的步子大,他再不濟,要追上一個女生也不是不能。
不過因為跑得太認真,有點過頭,人直直衝到她前面好幾步才停住腳步,也不等驚駭在她臉上成形,夏深只見她兩肩和頭髮已經濕掉,心裡也沒想別的,伸長手。
「喏,給你。」
她猛地站住,一臉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水珠順著髮梢滑了下來,滴落在細瘦的肩膀上。
不過也因為這一遲疑,他看清楚了她的面貌。
她有張白雪似的小臉蛋,眼珠子像是經過雨水浸潤,漆黑又清澈,長長的睫毛微微上翹,楚楚動人,最特別的是脖子下面有顆圓滾滾的硃砂痣,像極了紅豆。
她不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女生,但皮膚和氣質卻是最好的。
見她遲遲不接傘,他乾脆直接把把手塞進她冰涼的手裡,卻意外感覺到她的手好小,好細,好涼。
看見傘下的她,他心裡直想,花雨傘果然要配女孩子啊。
「我不是壞人,我叫夏深,很深很深,深深的夏天,這名字很好記吧,我就住在上面的坡道上,我剛搬來沒多久,會在這裡住一陣子,你有空可以來找我玩。」
他有一副很輕潤好聽,宛如口琴的聲音。
這是伊瑟對夏深的第一個印象。
另外,被雨打得眼睛都快睜不開的他像個傻子,呵呵的笑著,咧出一口白牙,笑得她整顆心都暖了起來。
只是他的臉很白,看起來比自己還需要這把傘。
她把傘移了過去,讓兩人籠罩在裡面。
本來就只是一把小花傘,這下好了,兩人都濕了一邊的肩膀。
伊瑟木著的臉看了看兩人打濕的肩膀,總算逸出純潔如孩童的笑,雪白的牙齒微微地露著。
「這樣下去,我看我們兩個都會變成落湯雞,不如這把傘讓你撐,我家近,跑幾步就到了,以後有機會再還我就好了。」她笑起來真好看,雖然那笑容短得像煙火,只有瞬間。世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好看的女生?
傘下那幽深的雙眸審視了夏深好一下,那青澀的朦朧像朵剛剛綻放的梔子花,格外安靜的帶著幽香。
雖然他眼裡的神采和淺淺笑容讓人有些猜不透,她卻能明白他並不像那些喜歡捉弄她為樂的人一樣。
他不一樣。
她點頭。
「那我走了,掰掰。」
他鑽出了傘,霎時,心裡閃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像是失落……要是能共撐一把傘散步聊天該有多好……
她靜靜的轉身離開。
雨裡的他無濟於事的用手掌遮著自己的頭頂,看著她漸行漸遠。
發現自己也一身濕,他是不在意啦,不過回去會被叨念吧……夏深突然重重拍了下大腿!
啊,他居然忘記問她叫什麼了。
這問題困擾著夏深,他不只忘記問人家名字,也忘了問她住哪,就連學校的名稱也沒注意。
真是豬頭!
糾結了兩天,第三天,沒想到會在那樣的地方見到她。
她被好幾個像混混的少年包圍著,其中一個個頭高大的少年正伸手往她推去,可能因為力道不小,她往後退去,背撞上了學校內暗巷的牆,一個重心不穩,她摔在地上。
一撞一摔,夏深看見她表情瑟縮了下,抬起來的手掌和膝蓋擦破了皮,那肯定很痛,可是她只是嘴唇微微顫動,眼眶裡卻乾淨的什麼都沒有。
那脆弱又堅強的樣子鑽進了他的心。
「誰叫你推她的」一個站在中央,看起來就是孩子王的少年嘴裡爆出一連串精彩的國罵,又看到少女的手掌和著泥沙沁出了血絲,一巴掌就往那高個子的頭重重的巴了過去。
「我問她話,她都不回我,我只是輕輕推她一下嘛。」高胖的大個子委屈極了,摸摸頭,卻不敢反抗。
「她是啞巴,大家都知道,打她也不會叫……」其他幾個少年嗤笑,幸災樂禍得很,但其中一個四肢修長的少年並沒有參與在內,也沒有多餘的動作,他只是悠閒地看著,就像個不沾鍋,誰都不幫。
「你們誰敢再說她是啞巴我就揍誰!媽的,都把我的話當屁!」孩子王的凶狠完全彰顯在他那雙狠戾的單眼皮中,誰都知道他鄧宇霆的拳頭超硬,被到比子彈打中還痛,不少人都吃過他的苦頭,笑聲瞬間收拾得乾乾淨淨。
「別這樣,他們還不都是看你的臉色辦事?你不過來,他們也不會來理她。」不沾鍋帶著細框眼鏡,鏡框內有著新月般的眼睛,他淡淡出聲制止。
這個伊瑟是他們村子裡的名人。
她的名聲是出自父母相繼在幾天內死去,被叔叔收養後從此變得孤僻,最後連話也不會說了,碰上不知情的孩子就把她當啞巴。
他們爸媽耳提面命過,人家可憐,不可以欺負人家,偏偏這個鄧宇霆最喜歡來招惹她。
沒辦法,男生天生就是一種無法理解的生物,看她可愛就來逗弄,而逗弄得過分了就變成了霸凌。
「媽的,你到底站在哪一邊?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沒這麼說,你要不要自己想想?」開示了他半天還聽不懂,事情鬧大了,到底會是誰倒楣啊?就這麼一條筋……難怪老是被鄧媽媽拿著 面棍追著滿街跑,看來慘事又要再添一樁。
這時,伊瑟已經站起來,埋著頭只想趕快走開,不意,一條四四方方的男用手帕遞到了她眼前。
她揚起眼,看見這張有點熟又不太熟的臉。
這兩天她把雨傘帶來帶去,就是沒有機會見到他,今天沒有帶出來了,卻在這樣的場合被撞見。
夏天裡,青春期的鄉下孩子聒噪得像群鴨子,天氣熱,他們沒整天赤身裸體的剝光泡在水池子裡已經算客氣的了,哪像他白白淨淨的一個人,醒目出色不說,人看起來也和氣,可說他和氣嘛,感覺上還潛藏著一股她形容不出來的貴胄風華,這種氣質是他們這群鄉下孩子,或連多數都市孩子都不會有的。
那是一種高門深戶才能養育出來的氣勢。
「喂,你這外地來的,別管閒事!」小混混中有人眼尖的發現夏深。哼,一隻弱雞呢。
坡道上的別墅長年是空著的,只有幾個傭人負責打掃、修剪花木,這陣子聽說有人搬來了,消息早就傳得村子沸沸揚揚。
村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管大人小孩都好奇搬來的人是什麼模樣。
今天一看見模範生一樣的夏深,一身乾淨氣質的他和他們這些黝黑的男孩站在一起,擺明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在地人和外地人的差異就是這麼明顯。
村子裡的大人對剛搬來的夏家多少有些顧慮,怎麼說人家可是有一幢金光閃閃的別墅在那塊昂貴的地皮上,但是在小孩的世界裡沒這些想法,對他們來說強弱才是勝負的關鍵,看著夏深這張生面孔,加上他一副瘦弱的樣子,根本沒有人把他放在眼裡。
這時,鄧宇霆看見夏深正用手帕給伊瑟包紮,他緊張的往褲袋裡掏,想掏出個面紙還是手帕來,可惜,連內裡都掏出來了,褲袋裡一朵花也沒有。
他低咒了聲。
「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女生,算什麼?」夏深通常不管閒事,自己這把身子骨別說出頭沒有說服力,他也沒什麼正義感,獨善其身一直以來是他的原則。
今天卻是不假思索的挺身站出來了。
「誰說我們欺負她?你哪只眼睛看到了?」其中一名混混開口。
通常都是這樣,會響叮噹的,都是半瓶水。
「我兩隻眼睛裸視一點二,散光、近視都沒有,你們做了什麼我看得很清楚。」對方一共五個人,夏深卻沒半分害怕,瘦弱的身子穩穩的站著,看起來蹩腳,卻又那麼鶴立雞群。
「欺負又怎樣?你管得著?你相不相信我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你當螞蟻揉死?」高大胖仗著力氣大,胳臂粗,一頓飯可以吃三碗飯,他認為要直接撂倒這個偽娘一點都不難。
「我想管欸,而且管定了。」夏深不疾不徐回答,心裡卻想他是怎麼了?這不像自己的作風啊。
他的口氣令站在他後面的伊瑟小小的皺了眉頭。
她拉拉夏深的衣服,雖然事情因她而起,可是她不要打架,不要誰受傷。
「啥肖?」一肚子鳥氣的鄧宇霆不爽了,推開高大胖,口氣不善。「別說我們人多扁你一個,釘孤枝,你敢不敢?」
仗恃著自己拳頭硬,他沒怕過誰。
「可以。」夏深衡量了下,答應了。「我贏了,以後你們見到她都要繞路走,而且你要向她道歉。」
胳臂沒人粗,力氣沒人大,他這是不知死活吧,在場所有的人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都是這個,壓根沒人把夏深的提議當回事。
「那你要輸了呢?」鄧宇霆笑得狡猾。
「我會贏。」夏深沒有表情,卻口出狂言。
「媽的,你就只能囂張到這個時候!」混世魔王怒了。
小混混軍團的軍師,也就是戴著眼鏡的卻獨秀冷眼看著氣質懸殊的兩個人,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腹黑的狡猾淡笑。
他們呢,一直也就這麼幾個人,蹺課打架作弊,在學校裡橫著走,日子其實十分無聊,今天這一架,不管誰輸誰贏,也許會出現令人驚喜的變動也說不定……
很久沒遇見這麼有趣的事了,他很樂意旁觀。
卻獨秀終於明白,夏深這都市來的白斬雞篤定會贏的自信是從哪裡來的了。
說穿了,道理不難,打架對鄧宇霆來說是家常便飯,對夏深來說卻應該是生平第一遭;一個掄起拳頭,沒把對方當回事,一個卻是一開始連拳頭要怎麼握都不會,直到挨了好幾拳才知道要怎麼還擊。
這樣的勝負,似乎在一開始就很確定了。
但結局出人意料,不可思議的被整個翻盤了。
翻盤的原因是一個高看自己,空有一身蠻力卻沒運用,另一個卻是用盡全身力氣,不要命的賭上自己的全部。
不要命的人其實最可怕。
「媽的,你把我的臉都打歪了,幹麼這麼拚!」鄧宇霆仰望天空,手卻捂著臉,粗野的啐了聲。
「我贏了對吧?嘶……」夏深撐著坐起來,他的樣子沒有比鄧宇霆好上哪去,又青又紫的臉和撕毀的毛衣,看來更加慘烈。這傢伙下手真是粗魯,這一動,他覺得五臟六腑好像都移位了。
「那又怎樣?」
他鄧宇霆這輩子沒有佩服過任何人,也沒把任何同儕放在眼裡,今天居然遇到一個狗急跳牆的對手,樣子雖然比他更狼狽,但對第一次打架的人而言已不簡單了。嘖!也算他有種!
夏深一咧嘴,牽動裂了的嘴角,輕蹙了下修長的眉,慢慢站了起來。
「你欠她一個道歉!」
「憑什麼?」鄧宇霆意會過來夏深指的是誰,但嘴巴就是硬。
「不道歉也可以,人我帶走了。」
什麼意思?還沒意會過來,鄧宇霆便眼睜睜看著走路一瘸一瘸的夏深走向伊瑟,然後不知道和她說了什麼,兩人居然就這樣走了。
鄧宇霆直到很多年後才回味過來夏深這話裡的意思,只不過,為時已晚。
他狂草皮出氣,幾個少年沒有人敢去勸阻。
大家有志一同的念頭是,他們家老大這次踢到鐵板了。
夏深帶著伊瑟離開學校以後,將她安置在一家西藥房門口的白色木頭椅子上,輕聲說:「等我一下,不要走開。」
她嘴唇可愛的動了下,看似有點意外他明白她在想什麼,但最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陣緘默,又過了幾秒鐘,她輕微的點了點頭。
西藥房的門鈴叮咚響了下。
不到幾分鐘又發出聲音,夏深拿著幾樣東西,腿有些跛,回到行人座椅上。
他放下東西,就想抬起伊瑟的腳。
因為事出突然,她駭得差點尖叫,勉強壓下甩開他的動作,她很用力的抽回自己快要春光外洩的腿。
她一手要遮裙,一手要遮腿,一臉面紅耳赤。
「啊,對不起、對不起。」
她撇過頭不理他。
「對不起,我沒先知會你,你膝蓋上有沙子,要清一清才能上藥。」因為太過急切了,一時忘記她是女生,自己怎麼會這麼孟浪。帶著濃濃的歉意,他低頭道歉。
他解釋著,剛好在變聲期的他,聲音不是太好聽,有點粗粗的,又帶著一點這個年紀的稚氣,只是,她一點都不覺得刺耳。
但她依舊頭也不回的不理人。
夏深傻傻的看著她臉蛋紅紅的樣子,在道歉的同時卻覺得她臉紅起來像顆櫻桃,怎麼會那麼可愛?
伊瑟被他看得好不自在,垂下了頭。
為什麼?他……又猜到她的心思,他好像從一開始就能明白她的想法,知道她在想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她迷惑極了。
回眸覷著他鼻青臉腫的臉,剛剛看他跛著腳走路,應該是很痛的吧?可他完全沒想到自己,優先考慮的是她,這讓她心裡剛剛那份尷尬困窘和氣憤不知不覺消失不見了。
像下定決心似的,她害羞的把腿往他的方向移了過來。
這代表她不生氣了吧?夏深眼睛一亮。
「我會很輕,不會弄痛你的。」他保證。雖然壓根沒有幫誰上過藥的經驗。
夏深離開座位,當著她的面蹲下,她摔破皮的地方看起來不嚴重,這次加上了兩分小心,迅速仔細的替她去掉泥沙,塗上紫藥水,貼上OK蹦。
解決完了膝蓋,他這次伸出手,意思要她把裹著帕子的手給他。
她信任的把手遞過來,讓他清理上藥,也貼上有著可愛圖樣的OK蹦。
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指甲乾淨,指甲與皮膚交接的半月漂亮得不得了,他不小心碰到的手心,竟然柔軟得不可思議。
「那些人常常欺負你嗎?」他對她實在太好奇了,感覺上,她全身上下都是一團謎。
她搖搖頭,髮絲跟著晃蕩。
「你想說你不在乎,但是你上次躲在老樹下哭又是為了什麼?也是因為那個人嗎?」
這次伊瑟 不搖頭也不點頭,她從書包裡翻出一本小筆記和筆,翻開其中一頁,很快的寫了一行字。
我不在乎。
她頓了下,又寫:我比較想知道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在想什麼?
他瞧著她小小秀氣的字體,「因為你太好猜了,想什麼都寫在臉上,我一看就知道了咩。」
她不可置信的摸著自己的臉,又寫:我很蠢對吧?
「不會,你—」他拉長聲,「很可愛。」
伊瑟又如他所願的酡紅了臉。
兩人沉默了好一下,她又寫了一行字過來。
為什麼對我好?
夏深微笑,「你是我在這裡交到的第一個朋友,第一個朋友很重要,所以當然要對你好。」
謝謝。她寫,句點後面加上:腳還好嗎?
他舉起手掌打開五指放在天空下。「像不像雞爪?」
她一怔,慢慢點了下頭。
「我的腳只是有點扭到,不礙事的,不過,它跟我的手一樣都是雞爪,都很難看。」
伊瑟沒有安慰他,但是在兩人回家之前,她撕了一張筆記紙,匆匆不知道寫了什麼,讓夏深回家才可以看。
夏深當然沒有老實到回家才打開那紙條,他在半路就打開了,看著,腳突然就有些邁不動了。
不會。
兩個字寫得很用力,很大,很滿。
他知道那指的是什麼。
他的心漲得滿滿的,向來刺眼的陽光都變得美好了。
不過回到別墅的夏深立在客廳中央,停滯了半晌,忽然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後腦杓,家裡的僕傭俱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
哎呀,他真的是豬頭,又忘記問她的名字了!
他叮嚀自己,下一次見面,一定一定一定要記得把她的名字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