箏兒拉著我的手,又用另外的一隻手去拉著沈正揚,我們就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動物園,像親密的一家三口,走進陽光中。
我一時恍惚,竟有些希望這是真的,這樣的想法,讓我突覺臉紅,我是喜歡上了他嗎?
我的餘光側向沈正揚,他的臉上也漾著笑意,昨晚的陰霾已經眉宇間掃去,莫非他此時的心情,也被這春光感染?
我鎮了一下心神,不要胡思亂想,他還是有婦之夫,我不能有這樣的想法,這太可恥了。
走過動物園飄香的一段,就有一股難聞的味道迎風撲來,那是動物的排泄物在空氣中飄散,我摀住了鼻子,這種味道令我作嘔。
箏兒卻滿不在乎,還要湊近去看那滿身污穢的大黑熊,後者正搖著笨重的身子在狹小的籠子裡焦燥不安。
這樣的動物,被關子籠子裡,真是可悲,沒有了自由,也喪夫了獸性,只能每天吃著飼養員送到嘴裡的食物,就像在電視上看到的一幕,把動物園的一隻老虎和山羊關在一起,山羊居然還要去欺負老虎,這樣的老虎,如果把它放生,它還能有生存的能力嗎?
而我,曾經的全職太太,不也是在籠子裡關久了,慢慢失去了自己的能力,等到籠子打開那天,我無所適從,甚至淡忘了生存的法則,所以我帶著自尊踏出婚姻,才感覺除了僅有的尊嚴,我對外面的世界已經非常陌生了,
「媽媽,我想吃冰激淋了。」箏兒在這樣臭哄哄的空氣中,居然突然冒出想吃冰激淋的話。
「箏兒,你看這裡哪有賣冰激淋的呀,再說了,在這裡吃,你吃得下呀?」我試圖勸阻她。
可這孩子只要想得到東西,就非得要滿足不可,不然就不依了,剛剛才盛開著的小臉立馬多雲轉陰,比川劇裡的變臉還快,這孩子,讓我和秦成風慣得,主要是秦成風,我把責任全推他身上,什麼都由著她,天上的星星如果可以,他都會去給她摘下來,所以我至今沒有明白,他那麼的愛著箏兒,怎麼會狠心的捨她而去?不過,也從另一方面可以看出,他要離開我的決心是多麼的大,寧願放棄那麼疼愛的女兒,也要和我離婚,現在想想,我這輩子,到現在為止,可真是夠悲哀的。
「箏兒,叔叔去給你買。」沈正揚說話了。
他怎麼跟秦成風一樣?如果秦成風在,必定也會說出這樣的話。
在我的視線範圍之內,並沒有看到賣冰激淋的地方。
「謝謝沈叔叔。」箏兒馬上給了他一個甜甜的笑容,這種笑,真的讓人難以拒絕,除了她媽,反正要是只有我一個人,我今天絕不會慣著她了,我得改變一下以前的教育理念了,不能什麼都順著孩子,必須要讓她理解大人,不能想著哪出就是哪出,她要天上的星星,我得告訴她,那是不可能的,要給她講道理,而不能像秦成風那樣,除了星星,爸爸什麼都給你摘。
那是溺愛,做為單親媽媽,我不能這樣溺著孩子。
「媽媽,我要吃棉花糖。」冰激淋還沒買來,她又看到30米開外賣棉花糖的小攤,並且說這話時,她已經跑去老遠了。
「箏兒,回來。」我生氣了,大聲喊道。
可她已經跑遠,動物園喧鬧的人聲淹沒了我喊她的聲音。
我非得好好評批她了,人家沈叔叔跑老遠去買冰激淋還沒回來,她就又想到要棉花糖,這還不說,也不聽招呼就跑去了,這裡人多事多的,萬一走丟了怎麼辦?
箏兒跑得很快,我還沒追到,一股人群就把她的背影給淹沒了,她離開了我的視線,我驀地冒出了冷汗,心裡急得快起火了,等我跑到小攤前,她安然的站在那裡,正睜著好奇的眼睛看著那冒出來的糖絲一圈圈的被絞成棉花糖。
我也能聞到那焦糖的甜香,但是我沒有心情聞那種味道,我還在為剛才的事,心有餘悸,這麼多年,她是第一次,在公共場合,離開我的視線,哪怕只有一分鐘不到的時間,也讓我驚慌不已,我才在報紙上看到拐賣兒童的案例,就是在這樣的場合,發生那樣的事,想著就後怕。
「箏兒,你過來。」我的聲音不大,但很嚴厲。
箏兒看到我臉色不好了,乖乖的走了過來。
「箏兒,知道哪裡錯了嗎?」我很少的,用這樣的口氣,對她說話。
她點頭,隨即又搖頭,還一臉的無辜。
「不知道哇,那我告訴你,第一,剛剛那種環境,你提出要吃冰激淋,我本來不同意,但沈叔叔喜歡你,還是去幫你買了,你知道有多遠嗎?叔叔現在還沒回來,你只考慮自己,有沒有為大人著想?要跑那麼遠去給你買,不辛苦嗎?第二,冰激淋還沒買回來,你又說要說棉花糖,你長了兩張嘴嗎,能同時吃兩樣東西?」
我並不覺得這句話很好笑,但她撲哧一聲,為了「兩張嘴」笑出聲來。
「不准笑。」我這是在教育她,得嚴肅。
她馬上收起笑臉,天真的眼睛,非常無辜的看著我。
真是像足秦成風,小小年紀都能把表情做得收放自如,我這輩子算載他們兩個人手上了。
「第三,你不給我打招呼,就跑過來,萬一人多,把你擠散了怎麼辦,或者被人販子拐跑了,你就永遠也見不到媽媽了。」
這條,把她嚇倒了,永遠見不到媽媽,對她來說,是最害怕的事,她哭了,先是癟著嘴,然後就「哇哇」的哭了。
我不想哄她,得讓她記住今天的教訓。
「箏兒,怎麼哭了?」沈正揚提著冰激淋回來了,都不知走了多遠,我看見他額頭上已經有汗了。
「沈叔叔。」她一看到他過來,就像看到了大救星,一下子撲到他懷裡,傷心的開哭起來,倒像是我虐待了她似的。
「箏兒不哭,看叔叔給你把冰激買回來了,快吃吧,都要化了。」他擦著她臉上的淚珠,用孩子的語氣安慰著她。
我能看出來,沈正揚,也一定是個好爸爸。
箏兒怯怯的看著我,因為我剛才批評她不該隨意指示大人去買冰激淋。
我點了一下頭,她才接過沈正揚已經撕去包裝紙的冰激淋,用小舌頭舔了一口,還不忘說了一句「謝謝沈叔叔。」
吃完冰激淋,箏兒就要去她此行最終的目的地,動物園裡的遊樂場。
永遠也坐不厭的小火車,是她的最愛。
我們兩個大人,就陪著這個小丫頭,坐在那個幼稚的小火車裡,感受久違的意趣。
沈正揚爽朗的笑著,我認識他到現在,第一次看見,他笑得這樣的開心。
箏兒坐了兩次小火車,還要坐第三次,我不同意了,她以為不要錢呢,都是沈正揚搶著去買的票,這多不好。
她又不高興了,說春節爸爸帶她來的時候,坐了好多次呢!
沈正揚沒原則的說,箏兒喜歡,就讓她坐吧,說著就又去買票了,我攔都攔不住,只有狠狠的盯了那個不懂事的箏兒一眼。
她看到我的不高興,趕緊說,媽媽,最後一次,好不好,最後坐了,我就不坐了。
一臉小可憐樣,我的心又軟了,也難得來一趟動物園,就讓她坐最後一次吧。
最後,她下來的時候,雖然還是依依不捨,但終究沒有再糾纏了。
在動物園玩到天色將暮,我們才離開,三個人,全都累得夠嗆,箏兒在車上就睡著了,我也是很久沒走過這麼多的路,腿肚子都發酸了,沈正揚沒說,但我看他也夠累得了,陪小孩子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能是累了的原故,晚餐都沒什麼胃口,沈正揚開車帶我們去了一家小店,店面不大,但乾淨整潔,沈正揚說這是他們公司一個員工介紹的,稀飯涼面,還有自家鹵,很有特色。
我現在的胃,也只能接受這樣清淡的東西了,他想得非常的周到。
吃飯的時候,沈正揚的電話響了,雖然他起身出去接的電話,但我能聽到他叫小魚的聲音,這個電話,是他女兒打來的。
接完電話,沈正揚的神色有點不自然,我並不在意,我能理解一個男人接到女兒電話時,能漾起心中的那抹柔軟,也許,他現在心情非常的複雜,離婚,將給女兒小魚,帶來怎樣的傷害。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沉默,車內的空氣也因為彼此的不言語而凝重,累極的箏兒早已在車上睡著,我和沈正揚一前一後的坐在車上,沒有說話。
我眼睛飄向車外的風景,卻無心欣賞,沈正揚全神的開車,與來時不一樣,因為小魚的電話,他有些感傷,我敏感得能察覺到他這樣的變化。
黑夜來臨,春天也沒了色彩。
到家後,他把箏兒抱到房間,然後告辭,與他的車,一起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