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春天到夏天,眼看著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我知道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不知不覺我已經在江南呆了一個春天,眼看蓮花即將綻放,已經有採蓮的歌聲在響起,而我卻漸漸將找到劍蝶風的事情放下了。我忽然發現,為了一個忌諱就去殺人,這種想法有些發傻。但是劍蝶風不止犯了我的忌諱,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褻瀆了我。
所以,整個春天我發了瘋一樣找著劍蝶風,但是這個小賊躲著我,找不著。我只能把氣撒在另一個小賊身上,那個小賊很倒霉的叫老鼠,活該挨打。
所以,我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劍蝶風,我只能在清江廓的鬼街上和那個獐頭鼠目的臭老鼠打打架。這老鼠和子鼠一定有什麼關係,我悄悄地跟蹤過他,結果發現這個傢伙原來是個小偷。這個小偷不但是個小偷,而且和我筆記裡的人有些相似,那就是這個小偷很有原則。他是個劫富濟貧的小偷,雖然他的武功也許不怎麼樣,在我看來也就是和我半斤八兩而已,但是我知道的是這個小偷不如我。
我已經不是一個雛了,我知道江湖上的攀比,武功只是最末流的東西而已。地位聲望乃至於一個人是不是過的舒坦,這些東西都和武功不怎麼相關。
當然,有一手驚世駭俗的武功的話,我想我會被一大堆的女孩子倒追,那我就可以退出江湖了……
我有一份還算正常的工作,我的生活被學徒的緊張所充塞,而我在書畫中領悟著我的劍法。在江南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原來不用每天舞劍,手中拿一支筆,或者捧一卷書都能很輕易地領悟劍法。或者不叫劍法,因為我的劍法正在退步著,畢竟我已經很久沒有動過手了。長久沒有動劍,我漸漸感覺到我已經很怕出手,這是很不好的現象,哪有一個劍客會怕出劍的道理?
這個問題從我在春天想到的時候就在困擾著我,我想我一定是瘋了——我必須快點殺了劍蝶風……
但是在同時,我又有許多事情要做,比如說陪著納蘭靜靜每天一起讀書作畫什麼的。當然,我在默默地策劃著我的事情,怎樣殺了龍雪小豬,讓它去陪我的馬,怎樣找到劍蝶風取回我的筆記,以及怎樣盡快找到那個偷走了我的心的女人——我在給敏敏作畫,可是我感覺,我不喜歡這個塞北來的老鄉……
我不知道,我處心積慮地要殺豬,到底是因為我和我的馬感情很深,還是因為我想和敏敏郡主發生一點糾葛。我只知道,我非常用心地在作畫,我作畫的時候腦子裡總是在轉悠著那個紅色的身影。但是,我知道這個塞北的女子一定是個有心上人的人,因為她的目光告訴我,她正在刻骨銘心地思念著一個人。我感到很奇怪的是,按照路程來計算,她一年的時間裡居然正好只能從塞北到江南打一個來回。
但是不管怎麼說,我的理由是我要讓我的馬死得瞑目,而實際上我想要的結果更多。比如最開始的時候,我僅僅是要打打牙祭,然後我想起來在路上撿到的那片柳葉,然後我想到怡紅院裡面去看一看……
從這一點上來說,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虛偽,並且我漸漸理解了那些被江湖弄得越來越虛偽的人。
可以說,還沒有殺豬之前,我忽然有了一種成長。這種成長是一種冷眼旁觀的智慧,當然因為江湖的險惡和我的稚嫩,我的成長還是很微弱的。這種成長是我對於江湖,對於人的看法,一點很簡單的很直白的見解——可惜我的筆記丟了,否則我可以把他寫在我的筆記上——劍蝶風,時間越來越緊了。
對於江湖,對於人的看法,其實很簡單:虛偽的殉道者。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只要有了這些追求,那麼心機和手段就是不可避免的。難怪說:「唯不爭故無敵」,難怪陰險說,陰險的境界是不陰險——都只是一些奢談罷了。本是為了爭取而進入江湖,卻在誇誇其談這些對立的東西,這些人不是虛偽是什麼?我批判著這些人,其實我走入江湖何嘗不是為了爭取,那麼我自然也是一個虛偽的殉道者。
嗯,殉道者這個名字,對於凡俗的人來說,還是很崇高的一個字眼的。這麼說來,也許我很自戀?
西風告訴我,一個真正的武者,他追求的是天地之間的道,也就是生命存在的本源和意義。而如今我在江南讀書,我發現在書裡也有道,難怪奪命書生能夠寫出奪命貼。只是顯然我的功夫不到家,我在書裡領悟道的時候,我的拳腳功夫正在急劇衰退著,更可笑的是我居然不那麼喜歡動武了。當然在晚上的時候,趁著黑燈瞎火,拍拍老鼠還是很有趣的。我現在拍老鼠已經拍出感覺來了,不管他從哪個洞裡冒頭,我都能拍死他。
我平淡的不像是江湖的生活告訴我,只要是活著的人,他們都在為了活下去而奔波著。他們奔走的軌跡,就是生命走過的道,只是大多數人都看不到這條道的盡頭。然後,有一天,這些看不到盡頭的人就死了,這說不上是殉道。就像是在黑夜中奔走的老鼠,他在偷著富人家的東西,但是我知道的是他正在墮落。他正在從一個憤世嫉俗的俠盜,墮落向一個小賊……因為他想女人了。
女人沒什麼不好,想女人也沒什麼不對,但是他偷偷摸摸地想女人。所以,我知道他有一天一定會死的,因為他沒法得到女人。
納蘭書生一天天酸布拉吉的,我雖然很討厭他,可是我也從他那裡知道什麼君子好逑,什麼輾轉反側的。
那就是想女人想出來的毛病。
大漠裡沒有這樣的毛病,看上了哪個女人,搶過來就可以了……
所以,從想女人這件事情上,我看出了劍蝶風的虛偽,同時我也在想著我很虛偽。因為我也想著,但是納蘭靜靜說,不一樣。
她沒說為什麼不一樣,但是我知道一點,我有女人天天陪著我,雖然這是個還沒發育的小女人。
但是老鼠不一樣,他不但沒有女人,他還沒有家。
所以他在墮落著。
我的生活像是鐘錶一樣有規律,每天上午陪著納蘭靜靜讀書畫畫,有的時候跟她說一說大漠裡的海市蜃樓。我想說一些響馬盜的故事,講述一大隊馬賊,怎樣殺人的故事,那些鮮血則樣狂飆的故事——但是納蘭靜靜有一雙很乾淨的眼睛,這眼睛裡不能落進沙子,更不能看到鮮血。所以,我告訴她別的故事,我編故事告訴她,我甚至告訴她沙漠裡到處開滿了鮮花,到處都有良田和牛馬……
納蘭書生不管這些,他只是笑嘻嘻聽著,同時用一種很安心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妹妹。
扯遠了。
我在納蘭書生家裡讀書,我發現書裡有很多道理,有的道理說得通,更多的都是沒用的廢話。但是,我從書裡找到了我的目標,我有我的方向,所以我有我的道。當我意識到之前,我只不過是個懵懂的初出江湖的劍客而已;當我意識到之後,我願意為了我的道而殉身,這是一個武者應有的堅持。很奇怪的是,一個武者的堅持,是從一大堆書本裡找到的。但是鑽出了書本,我發現還有許多書裡沒有的東西,我身邊卻到處都是。
江湖。
江湖實在很古怪,就像我很簡單的為了尋找兩個人而踏入江湖,但是如今我前面的道路越分越岔。這些岔道,書裡沒有說,也沒有告訴我怎麼走。而我從書本中得到一點東西的時候,我在江湖裡只找到兩個字——虛偽。我想起來以前看什麼都孤獨,那是因為我的孤獨;那麼我現在看什麼都虛偽,是不是因為我的虛偽呢?
我不想虛偽,我只想好好地活著,完成我的目標而已。這樣一來,我要做的事情也就越來越多,到最後也許有一天我就會走上歪門邪道,最終也許我會收到一塊墨色琉璃牌牌,那樣我就是一個很不情願的殉道者了。但是實際上,這些都是我宿命的軌跡,我走上怎樣的道路,很多時候不是我自己掌握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所有的這一切,在目前來說,只不過是因為我想要殺一頭豬——處心積慮地殺一頭豬,而已。
所以,從殺豬這件事情上,我看到自己的陰險。但是我說這是一種智慧,這就是我的虛偽,一種自欺欺人的說法。所以,我是一個虛偽的殉道者,更重要的是這是我不得不做的一個角色。因為我有我的目標,要實現這個目標,我就不得不去爭取。但是在爭取的過程中,我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遠,於是我不得不想辦法回到永遠不可能回到的那個目標上去——於是,多繞了幾個彎之後,我就虛偽了。
沒有辦法,在江湖上不能簡單,最簡單的那些人都成了白骨了。所以,走在怡紅院外,我忽然明白了很多的東西。這些東西虛無縹緲,這些東西胡說八道,這些東西不能當飯吃。可是,我還是為了懂得這些東西而高興,然後我把這些東西全都拋在腦後,一門心思準備爬牆進入怡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