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水王在絕谷裡說著一些武林舊事，他說是因為他想說，我聽自然也是因為我想聽。我在那個寒冷的山谷裡，需要用故事來取暖，也需要用這種故事來分心。如果我不分心的話，我會不停地想著懸崖上的那些東西，我也會不停地手中比劃著劍法。我想我是著了魔的，而且老天爺也很眷顧我，居然把我引導到了那個有詩歌的地方。
我知道，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首訣別詩，也會是最後一次。水王不會無緣無故地告訴我那些江湖典故，尤其是那種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典故。他是要告訴我，我不能當那個出頭鳥，年紀輕輕就當一個高手。那樣的話，會有無數的麻煩，會有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到時候那種感覺會讓我難受，甚至會讓我死掉。我知道這種感覺，雖然我沒有親身體驗過，但是我知道大漠西風就有這種高手的寂寞。我想我已經學會了那種寂寞，不然別人也不會說我寂寞，我也不會這樣自覺地就不去看那些詩了。但是，我似乎已經習慣了，留下一點心思去回顧那首詩歌……
所以，這是我第一次來絕谷，也會是我最後一次來。因為我知道，要想不辜負水王的善意，我就不能再領會那首詩的劍法，而要想不領會那首詩，那麼最直接的就是別去看。我感覺如果我表現出太多的興趣，如果我表現出太大的進步，水王對我的善意一定會物極必反的。既然江湖上誰都不希望別人超過自己，誰都希望當那個第一，那麼水王肯定也是其中一個。不怕一萬，我怕的是萬一。
還好，我不是一個貪心的人，我很善於遺忘。所以，我決定以後再也不來了，後來的事實證明，我做對了。因為水王從那天開始，就再也沒有找過我。
我們出來的時候，他帶著我在怡紅院的門口等著，說是等納蘭書生。納蘭書生叫納蘭初，是怡紅院的常客，當然是香客。
他是個書生，自然是上通天文地理，下懂雞毛蒜皮的。我記得那時候我們在怡紅院門口等他，等著等著先聽到很清脆的歡笑聲，然後敏敏她們陪著納蘭書生走了出來。在那個春天裡，我第一次體會到了唐家三少當時的心情，我明白了唐家三少看著我被女孩們包圍時是什麼感覺了。原來納蘭書生就是敏敏的親戚，原來納蘭書生在這個怡紅院是這麼受歡迎，原來納蘭書生居然是來陪著敏敏吟詩作畫的。
太無恥了，我摸著袖子裡的板磚，我想一鼓作氣地將這個小白臉拍死。
「喲，唐少，又見面了。」納蘭書生說，「小生正要辭別，夕陽正好，不如一道下山？」
鬼的夕陽，一整天都是春雨綿綿，上哪兒找夕陽紅去。但是既然對方是個書生，有這麼一股子酸勁兒，我也懶得搭理他。
我們下山的時候，納蘭書生和水王聊天聊得很愉快，而我也能聽一些很有趣的笑話。我不明白的是，水王閒著沒事等了納蘭書生半天，怎麼盡聊天扯皮呢，然後我明白我是個多餘人。如果我繼續在這裡聽下去，我會把肚皮笑抽筋，然後他們就不會再講笑話了。於是，我先行一步，去領略一下江南的風景。雖然其實山下沒什麼風景，但是起碼比呆在這裡要適宜一些。
我在山下的時候，碰到了一個小姑娘正在賣花，雨後的街上她的叫聲又甜又脆。但是很快我就發現，其實這個小姑娘不在賣花，她只是在等人而已。她挎著的小花籃，其實只是一件裝飾品，或者是因為她喜歡這麼挎著一個綻露飄香的小花籃。小姑娘年紀大概只有十三四歲，正是豆蔻年華的時節，一股子靈氣和書卷氣。江南真是好地方，沒有風景的地方愣是多出了這麼一道風景，我想的美滋滋的。我跟在小姑娘身後，看著她煙行雲步的樣子，我想她今天運氣很不好。她的運氣必須不好，否則她就不會有麻煩，她要是沒麻煩，我上哪兒英雄救美去？
然後我忽然看到了我的馬，它倒在地上，身形十分消瘦。我想我忽略了它的年紀，我也忽略了它可能會水土不服，所以它現在是垂死的狀態。我看到小姑娘輕輕驚呼了一聲，然後她貼著我的馬蹲了下去，然後我的馬尥起了蹶子。它是不能聞花香的，那些東西我聞著心曠神怡，對它來說只是一種刺激氣體而已。小姑娘不知道，她今天果然運氣不好，給了我英雄救美的機會。可是，我不高興，我想哭……
「謝謝，大……哥哥……」小姑娘看著我，看看我手裡拿著的馬蹄，看看死去的老馬，「謝謝。」
「嗯。」我摸著我的老馬，我想我的老馬死了，我想我變成了一個人。
「我叫納蘭靜靜。」小姑娘說了些什麼，「哥哥！」
春天已經過去了，我每天的生活投入了尋找劍蝶風的事情之中，但是我找不到他。至於灌水這種事情，自從水王看到了那首訣別詩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找過我了。我慢慢地想著，他說自己姓唐，那個寫訣別詩的也姓唐。他的武功和我的很像，大漠西風又會劍法，莫非他們之間真的有些故事？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這些事情和我無關。就算真的大漠西風和唐家三少有關係，那是他們的事情，西風不說話，我就不能管。我毫不懷疑，如果我隨隨便便地插手，他會不會從大漠追殺過來。再說我自己也很忙，整天在城市和墨峰之間來回奔波。
因為我要殺豬，我要殺了那頭叫龍雪的豬，因為我的馬死了。我的馬很老，到了江南之後，水土不服就死了。可是我說過，我的馬在山下，我還要讓我的馬和龍雪打招呼的。既然生不能相見，那麼我把龍雪殺了，它們就可以在黃泉路上好好地打招呼了。我的馬從大漠載我來到江南，晚上睡覺的時候它都是腦袋朝北的，我知道它也想家了。可是，它客死異鄉了，我卻沒有把它帶回去的準備。
所以，我決定殺了龍雪，讓這頭會笑的豬，去陪一陪我的馬。
所以，我在城市和山峰之間來回奔波，為的就是找殺豬的機會。所以我就找到納蘭書生，因為這個小白臉對於怡紅院，也許比對自己的書房還要熟悉。再說，我還從我的馬的垂死的一踢中救了他的妹妹納蘭靜靜。再說，我需要一個住的地方。再說，接觸之後我發現，這個納蘭書生還很博學。當然，既然是江湖中人，納蘭書生也是一個不得志的落魄書生。
「我們納蘭家以前也很闊綽的，和關外的皇族沾親帶故呢！」納蘭書生很得意的告訴我，「那個敏敏知道吧，她是關外皇族的郡主，說起來和我還是沾親帶故的關係呢……」
所以從他那裡，我知道這個敏敏郡主還待字閨中，還是一個武功很好同時也有些江南靈秀的塞北女子。我知道，這個女子每年都來到江南，到今年已經是第七年了，她會在秋天的時候走。我知道，那就是說這七年來，這個女子一直在路上。我知道了，那個無天無道連接的絕谷裡面，原來確實有一些很遙遠的故事，而且這故事還和唐家的三位少爺有關。我還知道，陰險是唐家三少，還有一位唐家二少，而很久以前寫下那首訣別詩的正是唐家大少——他失蹤了，據說出了關外，離開了傷心的地方……
江湖是由故事組成的，很多的故事，不用你去打聽，自然就有人告訴你了。而我知道的這個故事，就是三個唐家少爺和一個村姑的故事，這個村姑叫阡陌小游，以前人們都叫這個美麗的村姑墨墨，因為她的眼睛墨黑墨黑很美麗。這個美麗的村姑其實是個美人，她清純地像是山間的泉水，她寧靜的像是西子湖的秋波，她善良的好像是林間的小白兔。總之這個女孩，呃，當年的女孩是武林中的第一美女。
更重要的是，這個當年的女孩是那樣的乾淨，和江湖沒有一點點瓜葛。她只是一個江南的村姑，每年在江南的阡陌間採桑葉，然後像是羅敷一樣成為一道風景。終於有一天這風景打動了唐家春遊的少爺們，於是一場春天的愛情發生了，於是一場江湖中十分有名的愛情發生了。這愛情的結果是唐家的少爺全都不在了江南——那麼唐家三少是怎麼回事呢？
我忽然想起來如果那首訣別詩詩的每句第一字連起來，就是「墨墨天怡」，聽起來很有感覺的四個字。我和納蘭書生聊得很愉快，我希望從這個書生口中得到劍蝶風的消息，可是這個告訴我無數武林典故的納蘭書生，居然對我絕口不提劍蝶風的事情……
但是，我可以畫出整個怡紅院的地圖，並且策劃殺豬的事情了。所以，我要代我的馬謝謝納蘭書生，我很欣慰，相信馬也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