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休息一天,接著向南走。
其實厲金是極好的旅伴,見識廣博,一座不起眼的山都能說出些道道來,一個小廟也能扯上幾個典故,而且會吃會玩,當然前提是郝聽忽略他時不時的刻薄,和偶爾的情緒低落。
更讓郝聽放心的是,除了那次是定一間房,後來都是兩間房,各睡各的。
兩人一路走一路停,遇到入眼的風景,就玩兩天再走。
郝聽也不再問厲金到底叫什麼名字?也不問他什麼時候離開?到離開的時候自然就離開了,郝聽想著。
郝聽需要一個風趣的旅伴,並且能夠給予安全感——厲金很合適;
厲金需要一個容貌相似的人,能夠給予心靈上的慰藉——郝聽很合適;
郝聽如是想,於是心安理得。
這樣雖然愜意,但是速度很慢,一路上也聽了不少的國家大事,例如皇上御駕親征攻打高麗啊,再例如戰況很艱苦啊······
郝聽總想著這些已經跟自己沒有關係了,但是不自覺地豎起耳朵傾聽,捕捉關於宇文治的丁點消息。
每當這時候,厲金的臉色就很難看。
到後面,厲金乾脆不然郝聽聽了,飯不在館子裡吃了,都是讓人送到客棧裡,出去也是腳步腳跟,郝聽沒有單獨活動的機會,也去不到消息來源的地方,茶館、酒館等。
沒有辦法,誰叫厲金這個壞人手握經濟命脈呢?有錢就是大爺!
郝聽忍了!
兩人一路上吵吵鬧鬧,總是在郝聽反抗、被厲金鎮壓,再反抗、再鎮壓過程中兜流轉,倒也不寂寞。
進入嶺南的高涼,已經是第二年的秋末。
嶺南氣候炎熱,雖然是秋末,大家還是穿了薄衫,街上各族人民都有,漢族的、俚族的、僚族的,那些異族少女少男衣衫單薄、色彩艷麗,人人臉上都是快樂的笑容,說著郝聽聽不懂的話,相互間打情罵俏的,聲音很是清脆好聽。
郝聽兩人到高涼郡時候,正趕上譙國夫人冼英的誕辰,街上是格外的熱鬧,人頭攢動,郝聽牽著騾子跟在厲金後面,慢慢的被人流擠開,厲金仍是朝前走也不回頭。
漸漸的兩人越離越遠,郝聽張張嘴,沒有出聲,可能也到了分離的時候,聚散都是緣,那就隨緣吧。
厲金在前面慢慢走,臉色鐵青,知道郝聽沒有跟上來,在等著郝聽呼喚,可是郝聽遲遲沒有叫他。
厲金心裡又是悲又是怒,自己跟在她身後這麼多年,拚命追趕,難道她就不能喊一聲嗎?
這是到地方了是嗎?不再需要自己了,她心裡的那個人就在此處,是吧?
厲金埋頭走著,慢慢站住,猛地回頭,郝聽已經不見了,「郝聽!」厲金喊著,可是喊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沒有半點迴響,淹沒在嘈雜的人聲中。
郝聽被人流攜裹著,身不由己地往前走,看著厲金越來越遠,心裡有些傷心,一路同行,也一年的時間了。
洶湧的人流到了一處地方,停住了,開始分散。
人群分散後,郝聽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一個小廣場上,前面是一座很大的廟,抬頭,門匾上寫著四個鎏金大字「譙國夫人」,字體瘦長,枯瘦蒼勁,不夠圓潤華麗,筆鋒極是鋒利,尤其那一撇,像是出鞘的刀鋒。
這是宇文治的字體,郝聽太熟悉了。
離開皇宮這麼久,第一次見到與皇宮有點瓜葛的東西,而且是宇文治的親筆題字,郝聽輕噓口氣,眼睛酸澀。
郝聽將大青騾子韁繩遞給專門看牲口的人,信步走進廟門,迎面就是冼夫人的塑像,不算漂亮,長眉,眼睛炯炯有神,英姿勃勃。
這是冼夫人的生祠!
對於冼夫人,郝聽不是太陌生,曾聽宇文治誇獎過她,「巾幗第一英雄」。
宇文治平定了南陳之後,其實還有好大一塊地方沒有平復,各地造反的旗幟層出不窮,而嶺南之主冼英冼夫人率先統領各部歸降大周,起了很好的帶頭作用。
冼夫人偕同丈夫馮寶智還親自帶著兒孫進京拜見宇文治,可惜郝聽無緣得見這位女政治家。
後世,對於冼夫人也是評價很高的。
冼夫人的一句話,宇文治親自抄錄,朝中大臣人手一份,那就是「臣事三代主,唯一用好心。」藉以敲打那些心懷不軌的小人。
但是宇文治沒有來過嶺南,除了親征,宇文治沒有任何理由離開長安城,就是出皇宮也是極少的。
郝聽在冼夫人塑像前端端正正地跪下,用力在蒲團上叩了三個頭,又將袖袋裡的幾十枚銅錢都拿出來,想一想,又塞進去一半,其餘一半都捐到功德箱裡。
進廟的人絡繹不絕。
郝聽逆著人群朝外走,在大門和二門之間的空地上,立著幾個大銅鼎,裡面都是香徒插的香,煙霧繚繞。
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的男人手執長香,點燃,拜了三拜,將香插在銅鼎裡,嘴裡念叨著,男人旁邊是一位雲鬢高聳的婦人,眉目如畫,看著幾分眼熟,兩人中間夾著一個漂亮的小男孩子。
郝聽微笑,多幸福的一家人,也不知道許的什麼願?
等男人將頭抬起來,郝聽笑不出來了,腳也定住了。
這是宋留,這是宋留,這是宋留······
郝聽按照小說和電視劇中的相逢場面設想了很多遍,就是沒有想到這樣的見面方式,宋留美妻嬌子,一家到廟裡許願,也許是還願。
宋留是高涼郡的郡臣。
郝聽心裡山呼海嘯,耳膜都嗡嗡作響,腳動一下,想撲過去,伏在宋留懷裡哭泣,告訴他自己受了多少委屈,歷了多少艱辛,終於找到他了。
可是腳被命運之神用鋒利的長箭牢牢釘在地上,半點也行不得。
身邊的那個女子怪不得眼熟,和自己是有幾分像的,可是更美更媚,郝聽是不及十分之一的,宇文治曾說過,他身邊有另一個你。
宇文治,你是不是連今天的這一步也算計好了,我和宋留對面站著,中間只有幾步之遙,卻是隔著千山萬水,天涯海角,滄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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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我可憐的郝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