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治背著手站在攬月亭裡，默默地看著遠處的夕陽，太陽只剩半邊臉，餘下半邊隱入遠山裡，傍晚的天空呈現一種奇異的玫瑰紫，太陽半邊臉旁的雲朵邊上顯出橙紅的暈，像是女子唇脂畫花了。
張仲恭謹地站在宇文治身後三步處，也默默地看站遠方。
宋留慵懶地倚坐在攬月亭欄杆上，手裡拿著片葉子，漫不經心地吹著，曲調忽高忽低，清亮亮的聲音，雖然單調卻悅耳。
「父皇生前也喜歡在傍晚時分來這攬月亭。」宇文治淡淡道，低沉的聲線聽不出什麼起伏，「朕如今也喜歡到這攬月亭站站。」
宇文治回過身來，狹長濃黑的眸子緊緊在張仲和宋留面上掃來掃去，「你們說，朕和父皇有什麼不一樣？」宋留不緊不慢把葉子吹出幾個婉轉曲折的調子來，放下葉子，笑嘻嘻道：「有什麼不一樣？人不一樣囉。」又將葉子放在嘴邊，自顧吹起來，目光投向遠方。
張仲沉默良久，堅毅的下巴線條硬朗，微微上抬，忽地一笑，那些刀刻的五官柔軟開來，就像鐵樹突然開出炫目的花朵，「對，就是人不一樣。」宇文治嘴裡喃喃自語，「就是人不一樣。」
夕陽的餘光落在宇文治玄色的長衫上，給他俊美的五官，挺拔的身姿渡上一層融融的金光，那些細碎的金光在他烏黑的頭髮上閃耀，玄色長衫上的金龍金鱗流動，彷彿要脫衣而出，騰雲而去。宇文治整個人籠罩在一層光圈中，逆光站著，猶如神祇。
張仲下意識退後兩步，微微低了頭，不再目視宇文治。宋留歡快悠揚的曲調在攬月亭裡流動，似乎把人帶到寬廣的天地間，空曠的田野上，幽靜的山林裡，蔚藍的天空，金黃的麥穗，清澈的泉水。一曲吹完，宋留悵悵地歎口氣，拋下葉子。
「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宋留。」
宋留看不太清楚宇文治臉上表情，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去，在山尖上還留有微微的餘光，暮色圍攏了攬月亭，宋留只看見宇文治晶亮的眸子，似笑非笑，光彩流動，宋留挑挑眉毛，撣撣衣襟，站起身來，「等皇上親政以後，賞一個縣官兒給臣當當，臣保管一方繁榮，不讓皇上失望。」
「親政？還有三年，朕已經等得太久了，武帝等了十三年，朕也不能越了武帝。好，等朕親政了。」底下的話，宇文治卻並沒有說出來，話鋒一轉，「去太皇太后處看看吧。」
到太皇太后處，正趕上晚膳。
宇文治一掀簾子，見太皇太后斜靠在錦墊上，面前小桌上放著些小菜，一個少女正在給太后布菜。
三人給太皇太后行過禮後，那少女盈盈下拜，「臣女高鳳棲參見皇上，見過張大人、宋大人。」宇文治見少女面生，目光在她臉上稍停一會，上下打量。
宋留已經猴身在太皇太后身旁，湊近楊祥芷臉頰，驚訝道：「皇祖母，幾天不見，您皮膚越發細嫩。」楊祥芷笑道：「沒個正行，沒得讓旁人笑話去。」宋留依然膩在楊祥芷旁邊，飛快覷一眼高鳳棲，「誰笑話？又不是旁人。」高鳳棲緋紅了臉，把頭垂下。
宇文治端端正正坐在榻前的椅子上，張仲坐在靠門的椅子上，羅琳給上了茶，目光緊緊鎖住張仲，張仲和善地微笑一下，低聲道謝，羅琳眼裡升騰起霧氣，忙低下頭拿著盤子退出。
宇文治微擰的長眉舒展開，微笑道：「高夫人可好？」
高鳳棲見宇文治唇邊笑意盈盈，晶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瞧著自己，心下一慌，覺得臉更熱了，福了一福道：「多謝皇上掛念，家母安好。」
楊祥芷瞧著兩人情態，笑道：「這大了倒生分了，小時候一桌上吃飯，一榻上睡覺，有時候還掐架。那時候，鳳棲跟個假小子似地，這幾年大了，不經常在宮裡住，倒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宋留撲哧一笑，宇文治一貫高深莫測的臉上也難得紅了一下，張仲也嘴角微翹。
高鳳棲臉紅的要滴血，嬌嗔道：「太皇太后。」眼光偷偷轉去宇文治那邊，見宇文治正瞧著自己，面色微紅，唇邊似笑非笑，忙把目光垂下，瞧著自己足尖，繡鞋頭上那朵水紅的絨花微微顫動，自己心裡頭像有頭小鹿怦怦亂撞，就要跳出來撒歡。
宇文治見高鳳棲纖細的手指撫著衣襟上精美的白海棠繡花，一綹髮絲軟軟旖旎垂在肩側，一抹紅暈順著她白皙光潔的臉頰一直蔓延到耳後，低垂的頭後露出一截雪白的頸子，猶如一塊晶瑩的白玉沾染上了淡淡的胭脂，從瑩潤的白裡，氤氳地透了粉紅出來，圓潤的耳垂上戴一隻鎏金點翠耳墜子，輕微晃動，蕩起琉璃的光芒。宇文治心裡一動，有了計較，不動聲色，抿口茶。
羅琳在外間燈下做著針線，心神不定，眼光偷偷看向裡間的張仲，張仲微笑不語，靜靜喝著茶。那英挺的側面，在柔和燈光的照耀下，簾幕上投下放大的影子，羅琳悄悄伸出手指虛空描繪著張仲的輪廓，心裡又酸又苦，描著描著，心裡又泛上絲絲的甜，纏纏綿綿，張仲的外貌要比張弛硬朗，但是眉目間還是相似。羅琳恍惚間，見張仲幽深的眼光定定瞧著自己，心裡一亂忙放下手指去拿針線，忙亂間，針又紮了手指，沁出血來，將出血的手頭放在嘴裡吮吸，噎住喉間那聲驚呼。張仲身子微微抬起，又落下，斂了神喝茶。
宋留慇勤給楊祥芷捏肩，仔細瞧著太皇太后臉色，笑道：「皇祖母，高小姐還有幾個月就要行及笄大禮了，這可是個大事啊，到時候啊，咱可要熱鬧熱鬧啊。」
楊祥芷反手握著宋留手，又捏兩下，笑道：「鳳棲及笄，高大人自有計較，你攛掇個什麼勁？」宋留手上勁道恰到好處，楊祥芷舒服得微閉眼睛，宋留目光在宇文治面上掃一下，兩人目光交匯，又各自閃開，笑道：「瞧皇祖母說得，撇開咱們四個從小一塊玩的情分不說，反正咱們送什麼，還不是原樣又帶回宮裡頭，皇祖母，您是左右不吃虧的。」
楊祥芷撐不住撲哧一笑，回身點點宋留腦門，嗔道：「你個猴子，嘴上不帶把門的，帶會兒，鳳棲惱了。」宋留眉開眼笑地瞧著高鳳棲，高鳳棲頭越發的低，「太皇太后說笑了。」聲音猶如蚊吶，幾不可聞。
宇文治朗笑道：「到時候，朕一定會給高小姐送上一份大禮。」高鳳棲抬了頭，目光落進宇文治幽深的兩眼裡，那裡似有兩個漩渦，把自己不停地朝裡吸，兩人目光膠結一會兒，高鳳棲好不容易收回目光，心裡的小鹿拚命撞，都要撞死了。
張仲也接上道：「也算上微臣一份。」目光朝帳外一溜，羅琳早已不知去向，只有針線簍子放在桌上，張仲收回目光。
宋留一直注意楊祥芷臉色，見太皇太后面色有些不豫，笑道：「皇祖母，宋留自晌午到現在還沒有用膳，您也可憐可憐我，賞口吃的。」語氣裡帶了幾分撒嬌，楊祥芷目光定在宋留漂亮的臉上，見宋留嘟著嘴，蹙著眉，可憐兮兮的樣子，面上線條軟下來笑道：「瞧你那可憐樣。」招呼宮女又上了幾樣菜。
宋留挑著太皇太后喜歡聽的一些話講，宇文治興致也很高，陪著說些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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