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高考還有一天。
這天所有人都回家休息了,好好放鬆等待著次日的高考。而我依舊呆在醫院,不過我沒陪在青萱的病房,而是在一樓待客大廳焦急地等待著。
我不停地看表,對方已經遲到半小時了,但最終還是出現了。窗外一個影子晃過,熟悉的奧迪Q7停在了門口。接著易止水瀟灑地下車了。他身後依舊跟著那位高大的保鏢。他緊了緊西裝,一揮手,示意自己一個人就夠了。
接著他走進了旋轉門。我立馬站起來便於他及時發現。他走近我,隱藏不住得意地笑了,「你總算還是來找我了?」
「嗯,我們換個地方談。」
幾分鐘後,我領他來到了住院部的天台上,這裡沒有人,只有護士一早晾好的大床單,一排又一排地鋪展開來,在風中發出凌亂聲響,跳躍著的白色光點閃耀在視線中極不真實。此時對峙的彼此都清楚,這不是一場談判,而是一次施捨與祈求。
「你剛說什麼?我聽不到,聲音給我大點!」易止水點上根煙,一臉傲慢。
「我說,只要你把青萱治好。我以後保證不出現在她身邊。而且,你讓我幹什麼都行?」
「好,很好。」他滿意地點點頭,「那麼,先給我跪下吧。」
「……」
「怎麼?不是我讓你幹什麼都行嗎?就這點誠意?我看還是算了,讓那婊子在醫院等死吧……」他不耐煩地轉身了。
「別……」我急忙拉住了他。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跪不跪。」
「……行,我跪就是。你高興就好。」我笑著,很輕易地就跪下了。瞬間,男人高出了我一大截,他逆光的身影蓋住了我的臉。
媽,您不是常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嗎?您還說,一個人的尊嚴比什麼都重要。可是您似乎弄錯了啊。這一秒,當我膝蓋完全不聽使喚地磕下去,當眼前的男人得意地哈哈大笑時,我覺得尊嚴真他媽不算什麼東西啊。就像青萱說的,它太虛無縹緲了。它不能當飯吃不能當衣穿不能當錢花,它什麼都不是。尊嚴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像現在這樣用以取悅別人。取悅眼前這個試圖踐踏的易止水。
「哈哈……行,不錯,哈哈,啊哈哈……」易止水勝利了,不費吹灰之力就勝利了。接著他抬起腳踢向我的胸口,我受力滾到了一邊。他不解恨地大喊著,「給我跪好啊,你他媽的就這點能耐啊!你還想不想救青萱啊?」
我忍著屈辱和疼痛,顫顫巍巍地爬起來。
又是一腳!這次踹到我的左肩膀,我滾倒在地。
「起來啊!給我起來!」他繼續喊著。就這樣,無止境地跪好,再無止境地讓頭頂的男人踢倒。這個遊戲真是百玩不膩啊,易止水在夏天的暴曬下玩得渾身汗水也不肯罷休,他太開心了,大概他很久沒這樣折磨過一個人了吧。直到最後我實在起不來了,於是他和道哥一樣用那雙臭皮鞋踩住了我的臉。
「那天你不是很囂張麼?你不是很有骨氣嗎!現在還不是低三下四地跑來求我?笑話,還真以為自己算個什麼東西,一個一無是處的高中生怎麼跟老子斗啊?!我現在告訴你,你,還有青萱,對我而言都不過是一條狗。我想要就要,不想要隨時可以丟掉。明不明白?」
我不能反抗,還得陪著笑,「是啊,你說得對。我們就是一條狗。求您可憐可憐我們吧……」
「這才對,這才說得好啊。」易止水這才把腳從我的臉上挪開,「這才是我的好狗嘛,哈哈……好,以後記住了。老子不爽的時候就這樣給我跪下,讓我踩著你的頭知道了嗎?」
「行。您開心就行……」
「不錯,我呆會去續費。讓那婊子準備好吧,骨髓移植手術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做,我可不想她就這麼死了。我還沒玩夠呢,啊哈哈……」
知道什麼是悲傷嗎?
所謂悲傷就是,易止水終於滿意了,掏出紳士的手帕擦著汗,然後整理了下弄亂的西服揚長而去,天台摔上的鐵門「咯吱咯吱」地搖曳著,全世界只剩下這個聲音刺痛著心臟。
所謂悲傷就是,我躺在滾燙灼人的水泥地上,沒有憤怒,沒有眼淚,什麼都沒有。甚至連那噁心的討好笑容還一直僵硬在臉上。
所謂悲傷就是,此刻任憑屈辱和憤怒如何襲來,也敵不過某個深夜裡的那句話:如果讓青萱笑的話我可以一生不笑。如果青萱想哭的話我可以一生忍耐。如果讓我替青萱死去我會高興地死去……
回家洗了個澡,處理了下血跡和傷口。下午我盡量保持一切正常地回到了青萱的病房,這會她已經作完了化療。明明那麼痛苦,見到我後還是開心地笑了,當看到女孩單薄的嘴角在蒼白如紙的臉上揚起時,所有承受過的痛苦都不算什麼了。
「你來了?」
「嗯,給你帶了點吃的。」我將袋子放到床頭櫃上,坐下。
「真奇怪,錢差不多都用完了吧?他們為什麼還要給我繼續治療……」
「我剛剛已經續費了……」我將受傷的側臉藏在外側,繼續說,「我找一個很有錢的朋友借的,所以你可以繼續安心地治療。還有,明天就準備給你做骨髓移植手術了,我都跟主治醫生商量好了。越快越好,這事別拖了……你也別害怕,一定會成功的……」
「可是,小離。你的臉……」她還是發現了。
「沒什麼,昨天回家上樓梯摔的。」
「你騙我?」她不相信,探過手來。
「真的,騙你幹什麼?明天我去高考不能陪在你身邊,不過別擔心知道麼?」
「……」
「怎麼了呢?青萱要是你害怕我就不去了,陪你做完手術吧。沒關係,大不了明年復讀,正好還可以陪你一起……」
「別,你去吧。一定好好考。」青萱的手終沒能觸到我臉上的傷口,垂落下來。
「這麼說,你肯接受手術了?」
「嗯,答應了。」
「哭什麼啊,別哭了……」見她的眼淚流下來,我慌了。
「沒,謝謝你。」她又搖著頭,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