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快,快點!冉沫割腕自殺了!!」
「噢,好,稍等一下。」樓下是不緊不慢的回應。但只停頓了一秒,一串「撲騰撲騰」連滾帶爬的上樓聲接踵而至。阿信臉色煞白地衝上來,「操,你剛說什麼!他媽再說一遍?」他的普通話終於不再磁性不再好聽,失去了從容,此刻尖銳得像一副公鴨桑。
我簡直要瘋了,同樣操出一副公鴨桑:「我他媽再跟你說一遍,蘇—冉—沫—割—腕—自—殺—了!!」
我坐在阿信的車上,懷裡是昏迷不醒的蘇冉沫。無論我怎樣用力壓住女孩的手腕,鮮血依然毫不吝嗇地噴出來。她潔白的校服早已暈染開大片殷紅,綻放成一朵又一朵絕望的玫瑰。我想我是害怕了,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甚至就要不爭氣地哭了。我朝阿信喊起來:「快點啊,他媽快點,醫院在哪裡啊!!」
阿信也急了:「我已經夠快了,紅綠燈當賽道一樣跑!」
我繼續叫嚷著:「混蛋!快點,再快點!」
阿信吼道:「你他媽別說話了,不然一車人都會死掉!」
我終於哭了:「求你了,快點。她不行了,冉沫她,她要死了……」
那十幾分鐘猶如醒不來的噩夢。
當我渾身血跡地站在洗手間裡用冷水沖臉時,居然發現鏡子中的自己還在抖。少年的臉色像撲上石灰粉一樣慘白,急促地喘息,嘴唇抽搐地快要合不上了。他是多麼害怕,又多麼多麼的無助。他不過是個很沒出息的想要高考完在家窩一個暑假的懶散少年。他不過是個做夢都喊著你們要好好的的善良孩子。他真的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丫的給他一百萬也不敢想啊!
跌跌撞撞地回到走廊後我癱軟在了長椅上,我摀住自己的嘴,努力不發出聲音。多丟人啊,顧小離你居然因為這點破事嚇得屁滾尿流,真是丟人到祖宗家了。你現在能做的就是這些而已嗎?
這時一個醫生走出急救室,我趕忙衝上去,「醫生,怎麼樣了?她沒事對不對,肯定沒事的……」醫生摘下沾滿血的透明橡膠手套,神色嚴肅,「你怎麼搞的,這麼久才送過來!為什麼現在年輕人動不動就自殺啊?還有沒有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難道以為可以一死了之嗎,就不會覺得對不起含辛茹苦養育你們的父母……」
「醫生,您別像教導主任一樣廢話好不好!求你快告訴我她怎麼樣了,有沒有事?只要你能救好她我讓你罵,改天約個時間我給你下跪,給你磕頭,我讓你拿麥克風上步行街去罵,去花兒朵朵直播現場罵……」
「傷口止住了,不過失血太多已經昏迷。還在搶救,運氣好就沒大礙。如果腦部缺氧過多有可能成植物人……」
我當場懵了,死揪著他的白大褂不放,「你他媽當拍電影啊,動不動就植物人。你給我救好她,你一定要救好她啊!你們醫生不就是救人的嗎,不救人你們吃屎的啊……」
「啪。」
一個耳光抽了過來,抽得我滿臉的血。抽得整個走道都靜了下來。
「你給我安靜點,這裡是醫院!」醫生怒了,「還有,我最看不慣你這種人了。事後才知道後悔,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你知道她為什麼自殺嗎?你知道你對她做了什麼嗎?你有問過自己的良心在哪嗎……」
「等等我糊塗了。醫生,她、她怎麼了……」
「初步斷定,她應該懷孕了。」
「……」
我覺得自己瞬間抽離出這個世界,再被很快帶回來。那種不協調感讓我五臟六腑都顛倒了,讓我渾身作嘔。這時從洗手間回來的阿信已站在我身後,聽到這番對話後他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漲滿了憤怒的血絲。
「顧小離,你他媽混蛋!」他吼著,一拳揍過來。
躲不掉,也不想躲。我就帶著這份痛楚和力量活生生飛出了好遠。一恍惚,如同重音般整個世界都在罵我。顧小離,你他媽混蛋,你他媽混蛋,你他媽混蛋……
是啊,我混蛋。
傾斜的世界之中我依稀感覺又一個醫生從急救室出來了,他朝之前那醫生吼道:「你一實習醫生在這裡唧唧歪歪什麼啊,還不快點進去幫忙……」
「馬上馬上。前輩,我這不是有點暈血嘛……」
不幸中的萬幸是,在長達半小時的搶救下蘇冉沫總算脫離了生命危險,割腕的傷口也縫合了。如果她有什麼事,我想我會第一個把那實習醫生大卸八塊然後泡在福爾馬林裡,然後告訴他什麼叫道德,什麼又叫道德淪喪。
因為病人仍在昏迷中,病房暫時不能入內。蘇冉沫的父母得到通知已在趕回來的路上,可最快的航班也得到明天中午。我和阿信只能在外面乾等,第一次覺得與時間對仗是如此艱難,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像被鑽孔了一樣難受。後來阿信接了一個很著急的電話,先離開了。離開前他為之前不分青紅皂白的一拳表示道歉,並告訴我如果蘇冉沫醒來,立馬通知他。
我疲憊地點點頭。
傍晚七點多,蘇冉沫總算醒來了。整整昏迷了九個半小時,準確說是9小時34分26秒。沒人比我更在乎時間的流逝。
當護士通知我時,我連滾帶爬地跑進去。
冉沫正斜躺在病床上,身旁掛著五六瓶我看不懂的點滴液。她的眼神非常呆滯,呆滯得如同一面沒有生命的鏡子。而當我走近時,能看到鏡中倒影出的房間陳設被透視原理扭曲成奇怪的形狀,我看到自己的臉被活活拉長得醜惡極了。淚水在下一秒脆弱地溢出來,我很快別過臉,抹乾淨。
「你都知道了吧,孩子的事。」冉沫開口了,聲音微弱得像來自另一個星球的信號。
「嗯。」
「幫我保密好嗎?」
「告訴我是誰的,枷辰嗎?」
「如果是他的,該有多好……」女孩笑了,燈光彷彿有重量般沉沉籠罩下來,她毫無血色的臉像一朵等待腐敗的薔薇花,彷彿是在許一個極其奢侈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