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鈴聲適時想起,拯救了一段冗長的沉默。
青萱接過電話,輕聲交談幾句後臉色立刻沉下去。她翻起身,倉促地拔掉針頭,倒流的血液立馬噴湧出來,模糊了白色床單和我呆滯的視線。
但她全然不顧,起床就要走。因為身體還太虛弱,跌跌撞撞幾近摔倒。我趕忙扶穩,卻給她用力推開了。
「青萱,你現在還不能……」
「放開我。」她吼起來,第一次,如此地歇斯底里。
「我……」
「答案有了不是嗎!你不喜歡我,否則你他媽剛才就不會沉默。」
「……」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了。因為我一早就猜到了。現在,我趕時間得走了。真抱歉每次分離都那樣倉促。但我想,大概這會是最後一次。我唯一遺憾的是,欠你的香煙湊不滿一包了……」她明明在笑,眼裡卻噙著淚。
奪門而出的那一刻,我緩緩懸在空中的手終沒能抓緊她。我聽到鈍重的耳鳴,像是拉扯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時發出的撕裂聲,狠狠地,不遺餘力地,碾過我的身體。女孩說:我唯一遺憾的是,欠你的香煙湊不滿一包了。
我所知道的是。
三天後,青萱輟學了。
星期五的下午,茄子躲在男廁所抽煙被抓,給班主任叫去辦公室訓話。回來後他一臉陰鬱。我說茄子,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啊。區區一次訓話你怎麼就苦大仇深跟死了全家似的,要一定不解氣改天哥們陪你去小學恐嚇下班主任的寶貝兒子,讓他以後只准把紅領巾捆腦門上,把內褲穿在外面。
誰知他疲憊地坐下,懶得搭理我,後來索性趴在課桌上睡覺。
我自討沒趣,不再言語。
那個沉默出奇的長,一直持續到放學。
迎來放假的同學們異常興奮,很快就散光了。只留下幾個值日生還頂著忙碌的身影,穿梭在被夕陽染開的金黃色教室裡。我將頭探出窗外,看了一眼對面的教學樓,惦記著冉沫也差不多該出來了——無論如何,我還得照例去接她。
離開前,我看了眼一動未動的茄子,歎口氣,「茄子,我先走了。」原來他沒有睡,聲音靜靜地飄過來,「今天下午,我受訓時看到了辦公桌上青萱的輟學手續。這是不是說明,她以後都不會來學校了?」
我怔了下,沒說話,只是繼續收拾東西。
「其實,最近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除了每天抽煙、吃飯、睡覺、等待高考來臨之外好像什麼也做不了。枷辰很少來學校了,你和蘇冉沫也像變了一個人,現在又輪到青萱了。我真不希望大家散得這樣不明不白。你能告訴我,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沒什麼。」
「很好,你丫就逞能下去吧。」
「你不是一直嫌青萱霸佔了你的座位嗎?現在終於可以奪回來了,難道不應該高興點?」我無所謂地笑了。
是啊,我在逞能,而且還得繼續逞能。誰來告訴我,不逞能又能做些什麼?茄子你知道麼?我真的只能獨自一人撐下去了。我不願看到瞭解真相的你也和我一樣,露出一副無奈的模樣,一副全世界都拯救不了只能黯然神傷的矯情嘴臉。你應該是每天都叼著煙頭啃著燒烤串,盯著美女超短裙流口水的陽光少年啊。而不應該與我一道,歸入蒼老的行列。
「我X你大爺……」茄子突然憤怒地聳起身,大喝一聲,將我頂到了牆壁上,幾個看熱鬧的同學圍了上來,「對不起,顧小離,我他媽還忘了跟你說一件事。」他目光如炬,咬牙切齒。
「你說吧。」
「我剛才看到青萱的輟學手續時,順便問了一下原因,你猜咱們敬愛的班主任怎麼說?他說,青萱的母親在三天前病發死在了醫院,所以她現在成了孤兒,也永遠不會再返校了。你跟青萱不是很熟嗎,這些你早就知道了吧,為什麼你還能裝作不聞不問,你是吃屎長大的麼,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混蛋!」
三天前。青萱的母親。
死在了醫院。……
太陽穴脹痛得要命。安靜的小診所裡青萱淚水模糊地推開我,跑走的那一幕不停地回放起來。如果我不是一味地沉默,如果我試著多抓一下她的手,多問過一遍原因。那麼或許,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我能在她身邊。
可為何,顧小離你現在才開始後悔這一切?
你真噁心。
「茄子。」我低下頭。
「怎麼,願意跟我坦白了麼?願意跟我這個十幾年的好兄弟,你屁股上長几顆痔瘡都一清二楚的好兄弟坦白了嗎?!」他諷刺地吼著,憤怒一點沒有消減。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
「今天接冉沫放學的事情,拜託你了。」說著我推開他,抓起書包奔出教室。我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出現在青萱面前,然後狠狠扇自己兩個耳光。告訴她,青萱,你看,我的鼻子也不是整的,扇不歪。所以放心,請你像剛才那樣用力地扇我吧,扇到我麻木,扇到我不再難過不再心疼不再逞能。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當我在大街上盲目轉悠近半小時後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我沒去過青萱家,也不知道她在哪工作,我對她甚至一無所知。唯一算得上是秘密的也就那些不算光彩的C杯罩和一個巨大的候鳥刺青。這樣的我,要怎麼找到她?
然後我想到了手機,我疲軟地坐在江邊長凳上,任由傍晚夕陽的溫度將汗水烤乾。望著手心緊揣的翻蓋機出神。如果打過去一定會被掛斷吧,那麼我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可是如果不打過去,連最後一絲希望都沒有了。這麼矛盾地想著,我還是撥通了。
那種心情就像是刮彩票。
果然,掛斷速度比我想像中的要快。才剛聽到第一聲服務音,就毫不留情地回絕了。又打,又掛。再打,依舊掛……我甚至能想像,青萱塗著黑色指甲油的大拇指守候在拒聽鍵上的畫面。突然就很生氣,氣得我躥起來轉身就要摔手機。可一看身後是片汪洋大江——算了,繼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