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下午是專業課。大家背著碩大的畫板聚集在了四樓的畫室裡。今天我們畫的是素描的半身人像,請來的模特基本上都是些當地無所事事的大叔大媽們。
老師還沒喊開始,就已經自覺地坐在大廳中央睡著了,如同被點穴般不到下午五點堅決不醒來不動彈,可謂敬業精神極佳。
我還是老習慣,挑選了一個能被天窗陽光照到的角落,透過同學們架起畫板之間的縫隙,從很遠處瞄準了一個大伯畫起來。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很享受這樣的時光,雖然平時會和茄子像對活寶一樣大吵大鬧丟人現眼。但只要一拿起畫筆,身體裡沉穩的一面便會席捲而來。安靜得都不像自己。
這時茄子出現在我身後,先是賜予了我一個「奪命催魂勒」。差點勒到我斷氣,才滿意地放手了。
「你能換個打招呼的方式麼?」我一邊咳嗽一邊嚷道。
「小離,我們已經商議好了。星期天上午9點,紅旗廣場附近的那家奶茶店集合。枷辰和冉沫負責買食物,燒烤的器材我會去借好。」
「確定?」
「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引用惡俗台詞是茄子的嗜好。
「嗯,好吧。」
「還有,那個……」可惜話未說完,專業老師已經神出鬼沒地來到了他身後。
「咦,茄子同學?你的畫板呢,工具箱呢?又忘記帶了?哎呀太好了,正巧剛一個模特放鴿子了,你先過來頂下吧。我會在班主任面前好好表揚你的。」說著他便態度強硬地將茄子拽走了,留給我一個越來越遠的哀怨背影。
「他真可愛,是你朋友麼?」不知何時青萱又出現了。她沒有看我,而是麻利地架起畫板尋找作畫角度。我給嚇了一跳,支吾半天沒有回答。
「有4B畫筆沒?」她沒在意,又問道。
「給。」
「謝謝。」
很快,青萱便與我並肩坐下了。她將薄薄的金絲眼鏡戴上,單手托著畫板,聚精會神地思考起來。陽光略過她潔淨的側臉,有一種說不出的文藝氣質和專注美。
很難想像,這樣的女孩子在昨天居然問我要了一根煙。她應該去當演員的。靠著多變的外表,總是能輕而易舉騙過觀眾的眼睛。
「聽說你專業成績很好。」她說。
「馬馬虎虎吧。」我一反常態地謙虛起來。確實,我並非一無是處,繼父是個有著深厚美術功底的建築師。多年來的耳濡目染,我的專業功底自然並不弱。然而一想到該死的文化成績,我那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丁點信心又煙消雲散,頓感壓力巨大。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若干年後和茄子一起蹲在陰暗的小巷口販賣盜版光碟的模樣。
「這樣啊。我專業不太好,一會兒你指導下我吧。」
「不敢當啦。」
這一幕被畫室另一端的茄子看到了,他激動地大喊起來:「顧小離,你丫太不忠貞了,見異思遷。你對得起冉沫麼,對得起我麼……」可惜話到一半,鋪天蓋地的炭筆頭橡皮擦便朝他砸去,接著是排山倒海的謾罵聲——這就是當人物模特擅自亂動的下場。茄子只好乖乖閉嘴,繼續躺在椅子上裝死。
「哈哈,真想認識他呢。」青萱情不自禁地笑了,「是叫茄子吧,為什麼叫茄子?」
「看他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茄子,以至於後來我每次吃到茄子都會想起他。所以不知不覺就喊上了。」說到這,我都替他不好意思起來。
「原來如此。」青萱點點頭:「對了,他說的冉沫,是指蘇冉沫麼?」
「你認識?」
「當然認識。以前一個班的,關係還不錯。我曠課或不交作業她經常幫我隱瞞的。」她想到了什麼,「那麼,你喜歡她?」這個問題真是直指咽喉。
「是不是女人都天生愛八卦?」
「誒,就算是吧。你別轉移話題,快說……」青萱認真地盯著我,奇怪的是她的注視彷彿有種魔力,讓人不能撒謊也不能迴避。
「呃,說不出那種感覺,總之有些親切……」正想著怎樣矇混過關,青萱的手機卻響起來。儘管震動聲不大,但在過於安靜的畫室裡還是顯得很突兀。似乎是短信,她打開了看了兩秒。接著無奈地笑笑:「我得走了。」
「你真忙。」
「是吶,忙死了。再給我根煙吧,學校裡都憋壞了……」瞬間,她又回到了第一天認識的青萱,我甚至能想像女孩走出明成高中的大門後叼著煙向路人借火的酷酷模樣。
她收拾好畫板,接過煙,「對了,你星期天有空麼?」……
我愣了下,午後三點,明朗的光線透過天窗不偏不斜地落在她的額頭上,頻繁眨動的眼睛裡跳躍著好看的金色光澤。畫筆在粗糙的素描紙上發出「沙沙沙」的沉悶聲響。而我差點沒反應過來。她在約我,約得那麼自然,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還真不巧,有約了。」良久後我還是拒絕了。儘管星期天的燒烤並非多讓人期待,但既然答應了就得履行承諾,這大概是我亂七八糟的生活裡為數不多的準則了。
「沒事,那拜拜。」青萱輕描淡寫地帶過,看不出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