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是看見了他洗得發白的白色帆布鞋,然後是舊且乾淨的運動裝,以及他一直低垂著的細長眉眼。
高伯伯將他牽到我們的身邊,為我們做介紹,他說:「這是趙小樓,比你們大一歲,是你們的哥哥,以後你們可不能欺負他。」
聽了高伯伯的話,十二歲的趙小樓緩緩地抬起頭來,努力地揚了揚嘴角,試探著對我們作出了一個善意的微笑。
現在想起來,那時,剛剛進入高家的他,就想跟我們搞好關係吧。
他的笑容還未散去,身後的小別墅裡突然傳來了一陣摔打聲,還周心蘭那不友好的叫罵:「高橋,還不滾回屋裡來,去樓上找一雙拖鞋讓他換上,別踩髒了我們家的地毯。」
高橋揚在半空本來想要跟他握著一起的右手,在聽到媽媽的喊聲以後,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緩緩地收了回來,接著轉過身,回到房子裡面去了。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一切,趙小樓突然有些錯亂,雖然高年生一再告訴他「進去就是,這是你的家,不用換什麼鞋」,但他還是在即將跨入房門的前一秒,停下了腳步。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門前,一直等著,直到高橋將一雙拖鞋扔到他的腳下時,他才乖乖地換上,小心翼翼地走進屋子,屁股撅得老高,對著周心蘭深深地鞠了一躬,甜甜地叫了一句「周阿姨好」。而那時的他所得到的,只是周心蘭一個冷冷的背影。
想到這裡,我努力擠出一個微笑,對身邊頭髮已經剪短的周白桐說:「周白桐,一會到了趙小樓那裡千萬不要哭,你若一哭,我肯定也會哭的。」
雖然明明答應了我,但是看到墓碑上趙小樓照片的那一刻,周白桐還是忍不住大聲地哭了出來。
高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一束雛菊放在他的墓前,然後又向後退了一步,輕聲對他說:「哥,我原諒你了,你能原諒我麼?」
不知道為什麼,當「哥」這個稱呼從他口中說出來的那一刻,我眼睛突然一熱,鼻子好酸。
我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看向墓碑上趙小樓那張冰冷的臉,視線突然模糊。
墓碑的旁邊種滿了細小的白色薔薇,那是兩年前我和趙綿綿一起種下的,她說:「往後,無論再過多少年,只要薔薇還在開花,就說明小樓哥還沒有死,他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陪在我們的身邊。」
種下薔薇之後,趙綿綿就離開了雲傾,我永遠記得她凳上火車之前對我說的那句話:「就像小樓哥說過的那樣,青鳥的天空永遠都不會屬於飛魚,有些人永遠也不屬於冷漠的雲傾!」
她說:「趙小樓一直都活在我們的心中,不是麼?」
在此之前,我曾經將那只周白桐跑了好多花鳥店買來的,跟趙小樓那打碎了的一樣的玻璃漁港捧出了宿舍,將裡面的兩條金魚放進了學校的景觀湖裡。雖然被迫在一起生活了很久,那條小一點的金魚還是接受不了另一條。
五月光景,大簇大簇的薔薇正開的好,一朵朵細小白亮的花蕾,錯落有秩地排列在一起,宛若滿天繁星。
而我,為什麼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那早已消失的獵戶座。
也許,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遇到很多很多人,有的為你心動,有的讓你心動;也許,長長的生命中,某些人會遺忘你,你也會不經意間將某些人遺忘。
但是,有些人注定讓你銘記終生。
他在某一個瞬間,以微笑的姿態,如花朵落敗一樣地離開了你的世界,緩緩地升騰成你一輩子只能保持仰望的星辰。
因為,你心裡清楚地知道,每當想起他的時候,一旦低下頭,眼淚便會從眼眶裡洶湧滑落。
親愛的趙小樓,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愛你,我只知道,自己想起你的時候,忍不住要微笑,忍不住要哭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