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宇凝卿是激動的,見到軒轅倩兒,更見到葉忠,這讓他對自己今夜的決定更加糾結難過。
「王對於當初宇姑娘的決定很生氣,他一樣不信宇姑娘交待葉忠轉達的話,本來此次出使北倉,陛下是要親自前來,可被玉親王爺阻止了。」葉忠盡量用自己敘述的方式傳達軒轅琅對宇凝卿的思念,她為陛下犧牲的那份膽色與勇氣,令他至今敬佩。
如果是軒轅琅讓葉忠告訴自己那樣決別的話,自己也不會相信,心中有什麼湧現,久違的暖意彷彿團團將自己包圍住了,宇凝卿說:「他知道我還在世的消息了麼?」之所以如此問,是因為方才軒轅倩兒說『爹爹沒有騙我,小嬸嬸果然在這裡。』
葉忠點點頭,言道:「臨行前陛下吩咐王爺要找到宇姑娘的下落,而王爺也承諾一定會將宇姑娘的消息傳回遼鳶,前天我們就找到了您的消息,王爺急忙就將您的消息用金絲鴿傳回遼鳶去了,相信有您平安的消息,陛下也該安心了。」
宇凝卿心疼軒轅琅為她擔憂的心,可她又做不到讓他不擔憂,痛恨自身無力,讓人當作籌碼活著,軒轅琅如此擔心,並不是好的徵兆,他愈是擔心,只會讓他的處境愈加危險,對於宇澤成而言,拿著自己的性命,就勝過千軍萬馬,這不是宇凝卿想看到的,定定心神,此時不是緬歎人生不公,傾心思念的時候,「你聽著,婚宴一結束,你和王爺帶著郡主趕緊離開北倉,這裡太危險了,早走一分,就多一分安全。」
瞧著宇凝卿突然嚴肅的神色,葉忠也感到彷彿有危險正無聲靠近,「這怎麼可以?王爺還想帶您一起離開北倉呢,難道是北倉駙馬有什麼陰謀在實施,等著我們中圈套麼?」
她怎麼可能離得開?現在已不再是在她宇凝卿一個人的事了,宇澤成拿皇姐的後半生要脅她,讓她沒有任何選擇餘地,只有坐以待斃般的等著自己發揮效用之時,內心滋生無數歎息,宇凝卿眼角的濕意已被夜風風乾,卻又立即再添濕潤,「他想做什麼我不知道,但你們的安全在如今的北倉得不到任何保障。」
葉忠彷彿明白宇凝卿的用意,突兀的問了一句,「您今夜要與西召郡馬圓房一事是真的麼?」
宇凝卿神情一滯,隨即朦朧的眸色悄然的蕩漾開去,「你怎麼會知道?」
「方纔在宴廳,是北倉駙馬說的,雖然他的語氣很隨意,可我知道,他是刻意說給王爺聽的。」見宇凝卿只是沉色並不吱聲,葉忠繼續說:「所以王爺命令我保護宇姑娘。」
「不。」宇凝卿拒絕著,她明白葉忠臉上此時的驚訝所謂何來,可今夜真是不能再滋出事來,否則她營造的一切假象都會如此時庭院中飄渺的輕霧,驅之易散,「今晚你什麼都不要做,現在就帶著小郡主離開。」
她到底要做什麼?葉忠糊塗了,心中有了一絲急意,「您這樣做對得起陛下麼?」
葉忠的話聽似無禮,卻並無責怪之意,言詞又不乏窺探之意,可宇凝卿卻不能給他任何解釋,「哥哥曾說會安排我與玉親王爺見上一面,在你們離開之前如果他還沒動靜,就讓玉親王爺想辦法見我。」估計哥哥為再次確認自己的心意,定會當著玉親王爺的面親自試探,所以這一面,應該相見不難。
「宇姑娘。」葉忠還是不懂,即是她的決定,他自是無權干涉,更又不敢逾舉多問,惟以一聲略帶擔憂與無奈的輕喚。
宇凝卿淺淺的笑笑,唇角那微微的弧度彷若她的身子般薄弱不堪,她微微的躬下身子,看著軒轅倩兒說:「小郡主,趕緊跟葉忠離開這兒,對了,記得小嬸嬸的話,以後千萬不要在王叔面前提到小嬸嬸好嗎?」
「為什麼?」她喜歡小嬸嬸,第一眼就喜歡,「難道你也生王叔的氣嗎?」
宇凝卿搖了搖頭,說:「小嬸嬸怎麼會生王叔的氣呢,小郡主也不想王叔生氣吧。」
軒轅倩兒點點頭,宇凝卿繼續引導,「那你以後就別提小嬸嬸三個字,這樣王叔就不會生氣了,知道了嗎?」
軒轅倩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她覺得小嬸嬸的話很奇怪,讓她的小腦袋而亂,「小嬸嬸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輕輕的撫著小女孩兒的頭,宇凝卿說:「你若是想小嬸嬸了就玩籐球。」
軒轅倩兒乖巧的點點頭,跑到葉忠身邊,牽起葉忠的手轉身離開,三步後突然停下來回頭笑道:「小嬸嬸你快點兒回來呀,倩兒等你一起玩兒。」
那一大一小逐漸遠走的背影,勾起宇凝卿方平復下去的淚意,滿腔酸澀難以抑忍,仰起的脖勁還是沒能遏制住淚水的滑落,天際那輪薄淡的彎月依舊沒有再出現,此時連先前閃爍的星星都隱藏起來,躲到她看不見的地方。
夜,悄然無聲的繼續,宇凝卿回房過後,就一直佇倚在窗欞前,害怕聽到珠簾被人撩起的聲響,卻又在這樣的煎熬中等待珠簾被人撩起的聲響,她內心的矛盾在與抉擇對恃著,雙方皆是慘痛而歸。
霜華染滿庭院,朦朧的霧色愈發的濃冽稠密,飄了一小兒雨,也就飄了那麼一小會兒,便不在繼續,翌日清晨,那小雨便會讓霜霧的濕意覆蓋,相同的潤質,相同的冷意,就像那場小雨根本不存在過一樣。
子時已過,宇凝卿此刻的心境猶如在候待一個劊子手前來行刑,飽受著時間流逝的折磨,體會著那期間帶來的煎熬。
終於,身後的珠簾響起……。
這一刻,她的心緒一下子倒平靜了,只是緊繃的神經如根琴弦,容不得輕輕一顫。
宇凝卿緩緩的轉過身子,再見到珠簾邊站立之人乃是皇姐宇凝芸時,不禁眼前一片恍惚,斂眉凝神一看,又的的確確是宇凝芸,滿腔的疑惑來不及釋解,宇凝卿頓時鬆了口氣般倚靠著身旁的花架,在宇凝芸面前,她沒有必要佯裝鎮定與堅強。
來到這裡的人是自己,宇凝芸亦為此刻慶幸,邁步走到宇凝卿身邊扶著她落坐在榻沿,又倒了杯水遞到她手中,在將杯盞擱回桌台上之前,宇凝芸始終沉默不置一言,見到宇凝卿起伏的胸口淡下去,方一手搭放在桌台上言道:「今夜子俊不會來了?」
宇凝卿投去不解的目光,就算梁子俊不願在這種情況下踏進自己的房門,宇澤成呢?他會輕易放過自己?繼續聽著宇凝芸言道:「西召郡主現正臨盆,子俊離不開。」
英秀兒的孩子生得真是時候,這是不是又是上蒼冥冥注定,為挽救自己清白而作的安排?
「皇姐,不要離開,今夜留下來陪陪我好嗎?」
宇凝卿的語氣很輕很薄,淡如虛無,輕輕倚向床榻,緩緩闔上眼簾,感受著漫漫長夜合攏的靜謐,室中的燭火微微跳動,佈局洩落一地的暗影隨之跳動。
宇凝芸帶著滿腔無以言表的情緒落坐在榻沿上,凝望著宇凝卿恬靜的睡姿,她知道她有多辛苦,她知道她有多難過,而這一切,都是軒轅琅造成的,每每想到此處,她就經不住內心的怨恨重燃,他害得東蘺毀了還不夠麼?為何還要來折磨她的妹妹?
有什麼法子可讓卿兒忘記軒轅琅的存在呢?可偏偏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宇凝芸理解那份心甘情願,宇凝卿能為軒轅琅做到此種地步,怎可輕易從她心裡將軒轅琅抹去?那份且深且重的感情就像永恆的毒愫一樣,她有,自己何曾沒有?
如果可以輕易丟開,玉郎死後,她也不會一直活著用思念編織的網裡,每每痛苦時分,愈是掙扎,就被綁得愈緊,永無止境的折磨是難過,卻是她最幸福的時刻,這樣的思念,才會讓她覺得玉郎還活在她的心裡。
英秀兒生了,為梁子俊添了一子,這是翌日駙馬府中人盡皆知的消息,駙馬與公主大婚,西召郡主又添了一子,這樣府中的喜氣又在不經意間添了一重,而宇凝卿得到這個消息,卻是連呼吸都不曾改變過一下,更莫說情緒有何變化了。
這兩日駙馬府中西召郡主處特別的熱鬧,多數都是前來恭賀的西召使臣,而或許因著忙碌的緣故,不論是梁子俊還是宇澤成,都沒在出現在宇凝卿面前。
宇凝卿落了兩日清靜,然亦在這清靜之中等候著軒轅清的到來,可若是軒轅清出現在面前,自己真的要說那些絕情殘忍的話麼?
庭院中的枯枝已染綠,積雪雖未全溶,卻也成了屋樑間的點綴之物,空氣裡的潮濕依舊透著冰冷,只是不再徹骨罷了,幾隻鳥雀停在院裡的石台上,也不吵不鬧,少頃展翅騰飛,在陽光下劃過一道耀眼的弧痕。
「小姐,駙馬爺請您去書房?」
有聲音響在珠簾後,此話卻讓宇凝卿眉宇間皺起緊張,微微斜眸,問道:「知道何事麼?」
「奴婢不知。」
宇凝卿換種方式又問:「書房裡就駙馬一人麼?」
「不是,還有遼鳶使臣。」
終於來了,宇凝卿捂著顫動不停的胸口,及腰的青絲隨風揚起,片息後,移步行至梳妝台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