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黯淡。
燭火燃燒。
幽茗居,熱鬧如白晝。
人山人海。
按著順序,現在吟詩已經輪到二百號了。
她挫敗的歎了口氣,看著幽茗居的人。
唉……
果然不出她所料。
越是到了後面,那些來湊熱鬧的人就越沒有心思去聽。
本來只聽到一句句吟詩聲的幽茗居,現在卻熱鬧了起來。
那些來看熱鬧的百姓們,三五成群的堆在一起,東扯西拉的,說著這個人的才華好,那個人的才華好。
有些甚至討論起哪個姑娘比較美,哪個公子比較俊。
而剩下的有些人,卻懶洋洋的把手撐在桌子上,然後再用手撐起泛困的腦袋。
吟詩聲中夾雜著吵鬧聲,讓人的心無法集中。
「菊蕊獨盈枝……花瓣如細針……」一位藍衣姑娘吟了前半句,然後擰著眉目,吱唔著,卻吐不出下半句來。最終,她看了看吵雜凌亂的人,忿忿的道:「我放棄,下一位二百五十七號繼續!」
吟詩繼續……
眾人也依舊繼續談論……
歐陽輕塵一直坐在平台上,沒有點評任何人的詩詞,目光時不時的會看著她。
…………
二百六十九位!
只見唐恆慢悠悠的站了起來,目光沉穩,語氣輕淡卻深沉。
「菊蕊芬芳初應節,飛花數點雨初歇,遙想敬亭春欲暮,相逢交賀見情真。」
人群,漸漸的靜了那麼一會。
而她也吃驚的看著唐恆。
「這位公子的詩,作的真好!菊蕊芬芳初應節,飛花數點雨初歇,遙想敬亭春欲暮,相逢交賀見情真!好詩!好詩!」和谷立清雅的聲音響起,人群停止了吵鬧。
「和公子見笑了。」唐恆憨厚一笑,剛欲坐下,卻聽聞。
「不知公子姓名?」溫和如風的聲音。
自比試開始後就沒有說過話的歐陽輕塵,此刻卻裝作不認識般,輕輕的開口詢問。
唐恆一愣,有點不明所以,他不認識他嗎?
「在下唐恆!」雖然不明白歐陽輕塵此刻的做法,可是唐恆也沒有開口言破。
「謝謝公子相告,那麼比試繼續吧。二百七十號。」歐陽輕塵的眸子帶著笑,俊美如仙的臉上,洋溢著一種類似幸福的錯覺。
如海水般湛藍的眸子輕輕的在幽茗居轉了一圈,優雅淡然的站了起來。
月牙白的衣,在燭火的照耀下,恍若散發出一層如白玉般明亮的光澤。
藍眸微眨,櫻唇輕啟,嗓音如泉水般清甜,「秋霜造就菊城花,不盡風流寫晚霞;信手拈來無意句,天生韻味入千家。」
寂靜……
自歐陽輕塵說話的那刻,場面就有絲安靜了,可是,她的詩一出,場景卻成了寂靜。
寂靜……
寂靜到可以聽到輕微沉重的呼吸聲。
世子派來的文洛,文狀元緊緊的看著她,眸子裡帶著驚歎。
這個女子,在迎接殿下回歸的那天,他見過。
初見,只認為她也是一個有容貌無大智的女子。
但是,原來是他眼拙了,那個女子是集美貌與睿智於一身的人。
但憑這首詩,就足以讓他後悔自己當初見面的第一眼判定了。
秋霜造就菊城花?
果真如此呢!
原來,不止她的容貌,連她的才華,都讓人驚艷!
雖然只一眼,卻讓人久久不能忘懷!
湛藍如泉的眸子,如一汪清泉,清幽寂靜,甘甜酣暢。
微挺細巧的鼻子,因為呼吸,正輕輕的顫抖著。
那薄如蟬翼般,卻又鮮潤欲滴,如血般湛紅的櫻唇,讓人想著一親芳澤。
她的美,帶著大家閨秀的氣質,卻又帶著農家小女的堅韌。
她的美,帶著大家閨秀的冷傲,卻又帶著農家小女的清甜。
燭光照耀的幽茗居。
一身白衣的她,宛如從畫裡輕輕走出來般,讓人驚訝!
從進入幽茗居,她就一直窩在一角,根本就沒有人去特別留意她。
然而,現在幽茗居裡的人,因為那首詩,目光全都投向了她。
如此驚艷的女子!
居然也飽讀詩書嗎?
「鏜鏜鏜……」敲鑼的男子再次敲起了鑼。
眾人的目光如說好般,統一望向平台。
風華絕代的臉洋起細細碎碎的笑意,輕輕的把她吟的詩再吟了一次,「秋霜造就菊城花,不盡風流寫晚霞;信手拈來無意句,天生韻味入千家。」
如墨的眸子渲染上如雪山般清幽的孤寂感,溫和的道,「下一位,繼續吧。」
歐陽輕塵只是念了一遍她的詩,卻沒有點評她的詩,也沒有作何解說,逕自的讓下一位繼續。
而她看到他眸子裡那抹孤寂感,心莫名的抽痛了一下。
輕塵,他為什麼會突然散發這種心情?
…………
比試依舊繼續。
經過第一輪以「菊花」作詩的比試下來,三百多位比試者,淘汰的淘汰,放棄的放棄。漸漸的三百多位已經變成了一百位了。
幽茗居的姑娘們,再次遞上新的筆墨紙硯,而紙張上又有了新的號碼了。
她從幽茗居的姑娘們手中接過筆墨紙硯,微微一笑。
結白的紙張,黑色的墨跡。
三十六!
輕鬆的歎了口氣,幸好不是八十多。
第二輪「酒」,比試再次繼續。
排第一的依舊是文洛文狀元。
「水流東海月西海,有酒如涪綠可愛,豐年祥瑞滿窗明,況是青雲知音在」
歐陽輕塵沒有點評,和谷立也沒有再說話。
眾人以為他們都會開口點評下,解說下。
良久,兩人依舊是一片沉默。
「下一位。」敲鑼先生看看大家,又看看兩人,尷尬的開口。
…………
角落的那個黑衣男子此次卻排到了第五。
她轉過頭看向那個角落,陰暗的角落,光線比較薄弱,把一切都映照的朦朦朧朧的,不太真實,而且那個男子用斗笠把臉遮擋了起來,讓她看不見男子的容貌。
只見他捧著一杯茶,聲音穿過斗笠,沉沉的傳來。
「美酒一杯聲一曲,煮酒流霞魚饌玉,人生有酒復何求,眼底人才思國士。」
此次,和谷立開口了。
「公子好文才!不知公子大名?」
斗笠後的眉目似乎皺了起來,有絲不耐煩的聲音幽幽的響起,「小卒一名,不足掛齒。」
氣氛尷尬了。
和谷立輕輕一咳,淡淡道,「繼續吧。」
………………
唐恆的詩詞再次讓她吃驚。
「美酒清香銷晝景,酒醒還醉醉還醒,奇絕平生此一行,才遇先生醉眼醒。」
唐恆他的才華居然也那麼深!?
一直以來,她都認為唐恆是個落魄的書生,才華可能不淵博,但也不算淺薄,所以才會淪落成了說書先生。
可是,今日的比試中,唐恆的才華光華閃爍的太過於光亮。
光芒萬丈的,刺傷了她的眼。
原來,是她低估了!
「下一位!」
沒有反應,敲鑼的男子皺皺眉,敲響了鑼。
鑼響的聲音讓她把所有的心神從唐恆轉移。
「三十六號棄……」權字還在口中,就聽聞那清脆的聲響。
「尋芳不覺醉流霞,倚樹沉眠日已斜,客散酒醒深夜後,更持紅燭賞殘花。」
敲鑼先生震驚了,手中的敲鑼棒不自覺的敲響了那面金黃色澤的鑼。
「鏜……」
眾人回過神來,可是目光卻依舊看著她。
莫非,此次幽茗居會落到一個女子手上?
「下一位,請繼續!」歐陽輕塵看了看她,溫和的臉上閃過絲柔情。
………………
第二輪「酒」的比試結束,比試者只剩下四十人了。
「鏜鏜鏜……」敲鑼先生看了看四周,興奮的說著,「接下來,是最重要的時刻了!最後一輪比試!激動人心的比試!……」
「開始吧。」和谷立眉目微蹙,打斷了正準備大說一番的敲鑼先生。
「是。」敲鑼先生回過身來,連連點頭,然後轉回身看著眾人,「第三輪『梅花』,比試開始!一號!」
文洛站了起來,沒有立刻作詩,反倒問起一個眾人都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問題。
「殿下,今晚的比試如何作一個總評,評出勝利者呢?」
眾人屏住呼吸,認真聆聽著即將要知道的答案。
「對上我的詩便可。」他輕笑,手微微抬起,白色的衣袖裡,飄出一張潔白晶瑩的紙。
對上殿下的詩?
仙人殿下的詩?
天啊!
這樣說,幽茗居依舊還是屬於和谷立的!?
抽氣聲一片。
「殿下,你可記得你說過你不參加?」文洛挑挑眉目。
歐陽輕塵優雅的點點頭,「記得。」
「那麼對上你的詩又是怎麼回事?」濃濃的質問……
「對詩,並不代表我參加。在三輪比試下來,我心中自會挑出人選。但是人選最終是要讓大家來評定的。當然,如果落敗的人能對得上我的詩,那麼說明他是很有實力的,自然,幽茗居就必雙手奉上。」
「可是,你這不也代表參加了嗎?」文洛再次幽怨的質問。
「殿下只不過是寫首詩罷了。一首詩能代表什麼?」輕佻的語氣,自二樓窗欞處響起。
月牙白的衣,閃爍著白色的光澤。
「難道一首詩能代表殿下參加嗎?」
眾人無語……
文洛一臉陰鬱的坐下了。
「我作詩,是為了讓失敗者再次燃起希望,就算無人能對上我的詩,那麼幽茗居依舊是雙手奉出。」溫潤如玉的聲音,輕柔柔的,又如夏日的晚風,涼冰冰的。
殿下果然是仙人下凡,居然還會給失敗者一個希望!
殿下果真是只會為別人著想的人!
「鏜……第三輪『梅花』,開始。」敲鑼先生瞪了一眼文洛忿忿然的道。
「一號,文狀元!」
「梅花歡喜漫天雪,花如白玉枝如鐵,吉祥榮華實可憐,祥麟避網雖山野。」
文洛站了起來,淡淡的吟出詩詞,然後看了四週一眼,便坐下了。
…………
輪到那個黑衣男子時,卻不料他風輕雲淡的道了句。
「下一位吧。我對幽茗居沒興趣。」
這句話,很像三年前的那次……
眾人認真的看著那個角落。
越看越像,人群裡,開始了討論聲。
「你看他像不像三年前的那個人?」
「我覺得很像,當時他也是穿黑衣!」
「當時他也是那麼冷酷的說他不感興趣!」
「你說,會是一個人嗎?」
…………
和谷立盯著那個角落看了很久,眉目一直緊緊的皺著。
敲鑼男子回過神,「十五號棄權!下一位!」
聽到說下一位,唐恆立馬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梅花歲晚獨知心,一花一葉一精神,往來幸福報良友,僮報幸福向竹村。」
歐陽輕塵跟和谷立不再做任何點評,兩人低頭輕輕的交談著,不知道有沒有認真聽這些詩句。
「下一位。」
她沒有站起來,依舊坐著,一手捧著茶杯,一手拿著茶蓋在輕撫茶面上的茶葉。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無人說話,比試再次繼續。
三輪比試結束,眾人再次屏息準備看看今晚幽茗居會花落誰家。
歐陽輕塵的雪白的袖子輕輕一揚,剛剛那張晶瑩剔透的紙張立刻懸掛在半空,他臉上帶著清淺的笑意,修長潔白的指,輕握起毛筆。
此刻的他,就如漆黑的深夜裡,閃閃發亮的光團,讓人的視線一下不由自主的想要跟隨著他。
揚身一躍,指尖一動,筆墨一揮,晶瑩剔透的紙張,出現了黑色的墨點。
墨點越來越多,氾濫成一首詩。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坭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寂靜……
殿下這詩,誰人能對!?
而她在看到紙上寫的詩時,卻笑開了臉。
此詩,正是她讓歐陽輕塵所題!
白衣停落在平台上,緊握的筆輕輕的放下。
「今晚,我選出的優勝者是——」指尖輕揚,笑意非凡。
眾人沿著指尖看去。
不可置信的吸氣聲……
居然是……
二樓靠邊的位置。
月牙白的少女,藍眸泛起笑意,似乎早已經知曉般,一點都不驚訝。
笑意漸濃,修長的指如魔杖,把二樓的那個穿月牙白的少女變成了一道美麗的風景,讓人不得不注目般。
「她,便是我心中挑出的人選!」
這輩子唯一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