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異釋緩緩地轉過身來,勉強挺直身子,此刻他面色蒼白,嘴角淡藍而略顯晶瑩的血液不絕如縷,雙目卻是盯著帝邪森,露出一絲輕淡慘笑。帝邪森一見之下,心中莫名一顫,突見不遠處海面之上似有一縷淡煙緩緩升起,在半空中凝成一團人形輪廓,隨風扭曲不定。緊接著,週遭陸續有如此有形淡煙升出海面,不少竟隱然持戟騎獸,瞬息間密密麻麻佈滿大片海域,伴著一聲悶雷,四方彤雲聚擾,天地失色,海面上陰風陣陣,慘嚎怒吼不絕於耳,萬千幽魂面目猙獰,搖擺扭曲不定,聲勢駭人。
帝邪森籠罩在一片戰魂之間,目中透出一股厲色,怒喝道:「臭小子!是老夫大意了!」原來異釋一路拚命前行,就是要撐到這魔族邊境的海域,此處自古便有魔族戰死幽魂守衛,異釋只要把帝邪森騙至此處,便有法子讓這些戰纏住帝邪森,同時這戰魂可與大魔王生出感應,赤瀾縱得知此間有事,不久便到。
只聽異釋口中長嘯不已,將自身禁制破去,逆靈之氣催至八成狂湧而出。那些戰魂本是上古幽靈,自也畏懼這逆靈之氣。異釋近身一片戰魂登時被激得化為一片水氣也似,間中夾雜著幾具尚未完全迸散的驚懼面孔,斜捲飛到天上。逆靈之氣朝方圓極速散佈漫湧,所過之處,萬千幽魂被激作茫茫一片水霧沸騰而起,半空重又凝成魔軍形貌,如江河決堤直向帝邪森狂淹過去。
帝邪森面前不吝於千軍萬馬湧來,勁風壓至,鬚髮皆揚,猶自傲然而立,登時千百道幽魂跨馬持兵,從他身上蹈虛穿過,這些戰魂雖是空虛之體,觸如無物,但帝邪森還是感到絲絲涼意,換作他人,只怕只已遍體生寒,靈體被衝出體外了。帝邪森素知這戰魂也是魔族七秘之一,乃為魔族邊防,阻侵之能極高,這些戰魂縱傷不得自己,自己只怕也得被困住一些時間了。
異釋一陣嘯罷,全身再無氣力,眼見眾戰魂將帝邪森重重圍住,再也支撐不住,仰頭向海中沉去。
帝邪森被圍得密不透風,身形縱橫來去,攪得週身戰魂有如潮湧,一個個捲曲震盪,攸而煙消,復又霧聚,總之殺不勝殺,蕩之不盡。亦且眾戰魂佈局暗合星象運轉法度,迷海障日,不見有盡,帝邪森幾番衝突,一時竟不能出。
正自苦思,帝邪森突覺前面海天迷茫一角,近處戰魂似被一股靈力召喚,紛如漩渦般飛聚一處,合蕩成一片濃濃霧氣,復又陰沉沉疾湧過來。帝邪森只覺霧氣中凌厲之勢直欲磅礡迸發,未等濃霧欺近,大袖一拂,一壁百丈巨浪滔天而起,直壓過去!
只聽「撲、撲」之聲不絕,浪壁被數十道勁力爆穿,激起處處白花花的水浪中,一個個狀碩戰魂週身發出淡淡瑩光,躍馬而出,宛如從天而降。當先一個戰魂座下獸靈奔騰而近,手中長戟凌空直刺而下!
帝邪森只見這些戰魂形貌宛然,靈體剛健威猛,決然不似其它戰魂那般虛浮,竟似已至化虛返實的境地,心中納罕,雙指疾出,已將來戟夾住。指戟間迸出一道電光,那戰魂來勢雖猛,卻也被生生阻住,再也挺不進半分。帝邪森冷笑一聲,手指一轉,欲將手中所持戰魂甩出,卻覺指間一空,面前那戰魂突地因風而散,又轉作虛靈。這時後面幾道戰魂躍至,手中長戟一併刺來,帝邪森袖袍一鼓,週身空氣突然凝若實質,以帝邪森為中心蕩出層層漣漪,那些戰魂一旦碰著氣浪,便隨波扭曲,從戟尖開始湧至獸尾,未近帝邪森已被虛化。
帝邪森探出手去,從一名戰魂手中拿下一柄空虛的長戟,喝道:「化虛為實,原是如此!」手中黑芒一現,那長戟忽地漲大數倍,戟身雷痕道道,朝眾戰魂歸攏處激射而去!
這一發凝聚帝邪森無儔靈力,所過之處狂飆激浪,鬼泣神驚,眾戰魂避之不及,紛紛被勁風捲退倒飛,唯有濃霧深處一派寂然,那靈戟逼得近時,戟尖忽地迸裂開來,化作飛煙,接著從頭至尾蔓延塵化過去,未及投入霧中,便已消盡了。
帝邪森左手提著摩碣,凝視濃霧深處,冷冷地道:「大魔頭,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麼?」
「森老鬼,你抓著小兒,這客人做的未免太霸道了吧!」隨這雄渾聲音,眾戰魂紛紛如潮四散,或遠去消失,或沉沒入海,登時雲開霧霽,陰風散盡,碧波之上一片清朗,大魔王赤瀾縱正對帝邪森,如淵停嶽峙。
帝邪森冷笑道:「我不與你理論,如今十一魔子在我手中,你拿我族十王子來換,甚是公平!」
赤瀾縱淡淡地道:「如此說來,你是要違背比鬥釋人之約了?」
「莫非你要守約?」帝邪森道,「後日便是比鬥之期,你的三個兒子,七魔子殤瞬被蒼飲選中,三日內恐回不來,五魔子異釋不知所蹤,何況他逆氣太重,大不合比鬥規矩,如今可與我十王子一戰的,只有這個十一魔子摩碣。但若與我十王子比鬥起來,難免會有傷害,十一魔子年歲尚小,我怕他禁不起,直接以他換人,免去比鬥,倒讓他免受些苦楚!」
「話是如此!但十王子有錯在身,豈能輕易放回?若被你以人質逼換,未免教人小瞧了我族。十一魔子雖小,尚可一戰,縱十九是輸,卻不失我魔族氣節!」赤瀾縱說著望向遠處,又道:「何況,即便我與你交換,你又如何帶你族眾離開此地?」
帝邪森心中一顫,循著赤瀾縱目光望去,只見一艘巨艦破浪而來,艦首一隻巨大猙獰獸首模樣,正是己方戰艦。不過己艦左右後面有三艘魔族軍艦緊緊包圍,再看艦首,弦漸將軍與蒙面人之前,方纔那少女扶著一個慈祥老者臨風而立,帝邪森認出那老者正是魔族大祭司偃離朔,不由心下一沉,知是己方戰艦已被對方制住了!
帝邪森決斷極快,一見如此,不得咬牙道:「好,我答應你踐行比鬥之約!不過你大魔頭向來狡詐,我若現在放了十一魔子,難免你到時賴帳弄鬼。須得由我看著十一魔子,直到把他送上比鬥台!否則,老子也唯有一拼了!」
「你森老鬼向來好以己度人。也罷,我答應你便是!」赤瀾縱說著,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哈哈大笑,並肩向亂波族巨艦上行去。到了艦上,帝邪森解開摩礙六識,摩碣神志一復,渾不知為何眼前如此情形,想起帝邪森對自己施刑,張口欲罵,卻被赤瀾縱一眼瞪了回去。凰連忙將摩碣摟在懷裡,一面哄著,一面探查傷勢,見他並無大礙,始才放下心來。卻見赤瀾縱、帝邪森、偃離朔三人凝立艦首,評論海色,指點兵戎,不進述起前事,哪有一點對敵的樣子!
赤瀾縱極目海天,歎道:「森老鬼,想咱們年少之時,幾人一道縱橫幻寰,何等快意!只是那件事失敗以後,大家性情改易,各行其是!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你可探查出當日告密之人,是何身份?」
帝邪森聽罷,突地意興闌珊,道:「歲月摧人,你我已經老了,這些年各為己族,咱們年少時共同宏志已然難酬!至於當日之事,我也不忍去想,還是休提罷了……」說罷長歎一聲,赤瀾縱看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異芒,目光接又轉向遠處,一時沉默下去,神色見竟透出一絲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