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夜未央 Chapter 03 (31)
    城市的這個冬天比以往幾年還要冷一些,我總是反覆地感冒,是身體素質差還是心情鬱結的原因,我無從追究,難以追究。

    在某些時候,對待某些人或者某些事物,我總是那麼固執,對別人,對自己,那麼固執己見,倔強而脆弱。

    我習慣於寫日記,以此來銘記我的歲月和故事,我相信,會有那麼一天,它將會成為我人生軌道的生命線,最後屬於歲月和時光的悲天憫人。

    我在寫日記的時候,總是會有種錯覺,讓我想起安妮寶貝筆下的蘇內河,寫在日本軟殼包裝的淡香煙空殼上,她如孩子般笨拙幼稚的字,昭然若示的散漫與灑脫。多少人羨慕不來的灑脫與不羈,默默地在西藏古老的原始森林深處墨脫做著支教工作的內河,那顆奔放歡快的心,發亮若人魚淚珠的大眼睛,還是當年那個與美術老師私奔的蘇內河,逃離,返回,流浪,流離,聚或散,合與離。

    我在日記上寫道:1月28號,星期五,晴。

    內河,我想親吻你的嘴唇,為你戴上大朵怒放的白花,當你從偷偷留宿在善生房間時溜出來爬牆時,我幫你把自行車推過來,或者接住你你下墜的身體,接住你最後淹沒在墨脫山體垮塌泥石流時的明媚而憂傷的靈魂,親暱地撫著你的長長地麻花辮子,撫你手腕上的老銀鑄成的銀鐲,輕聲叫你,內河,內河。銀鐲清脆的撞擊聲,從胸腔深處傳來震耳發聵的呼喚。

    闔上日記,我的內心深處隱隱約約突突的預感,在那一瞬間來得那麼不安而狂放 ,我喃喃地念著:蘇內河,蘇內河。

    躺在床上,突兀的心跳聲裡,呼之欲出的一個名字,隱隱約約在腦海中浮現,睡意朦朧中,乳白色的霧靄裡,一張明媚而憂傷的臉漸而明朗……

    秋雲高校的寒假很早就已經開始了,只是實驗班一直有補習的傳統,在春節氣氛越來越濃烈的時候,班主任終於宣佈放假,在全班的歡呼聲裡,我小心翼翼地珍惜著十七歲的最後幾天時光。

    離開前需要整理的東西很多,光是幾科書本就裝滿了一個大紙盒,然後抱著沉沉的紙盒放到走廊上帶走,教室裡每個人幹得熱火朝天,大家極是高興的,每個人身上洋溢著的青春氣息如此濃烈,所有人笑得很真誠,互相打著招呼約定新年新學期,然後告別離開。

    「未央,我爸開車來接我回家了,一起走嗎?」阿寶捧著紙盒湊過來。

    「不用了,七喜說來接我,我還要去寢室收拾一些行李呢,你先走吧,改天我去你家找你。」我笑著說,「記得替我向寶姨問好。」

    「知道了。」阿寶應了聲,抱著紙盒朝樓梯口走去,一輛銀灰色的轎車停在教學樓下,阿寶父親從車內出來,上前替阿寶接過沉重的紙盒,笑著揉了她剪著短髮的頭,父女一起坐進車裡,驅車離開。

    我是羨慕的,而且是嫉妒的,我以為我可以堅強的,但那總是我以為,抱著沉重的紙盒我坐在樓梯口,不願起來了,學校裡的人陸陸續續地離開了,顯得愈發空蕩而寂靜了,香樟樹的葉子沉厚地鋪滿了一路,卻沒有人來打掃,寒冽的冬風在單薄的校服空隙裡鑽來鑽去,我想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是失魂落魄的狼狽。

    「你怎麼還沒走。」我抬頭,詫異有人在和我說話。

    「那你呢。」我回答,蘇雲別拖著行李箱站在宿舍樓前。

    「我在等我家的車來接我。」她說著,司機就從車裡出來接過行李箱。

    「那你怎麼不走呀。」她問我,她站在司機已經打開的車門旁,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似乎不太喜歡她看我的眼神,我閃躲地著說,「我在等七喜來接我。」

    她低低地應了聲,話不多說便坐進車去,車子沿著路徑緩緩開出去,枯黃的葉子在車輪下輾轉紛飛。

    抱著紙盒我慢慢地向宿舍走去,我在等她,我在等蘇雲別收拾好了再上樓去,潛在地,不由自主地開始躲避她,我是在害怕著什麼嗎?

    整個女生宿舍樓基本上已經清空了,只有兩三個人還最後收拾準備離開,我想去退還寢室鑰匙,但連管理員也不在了,房門緊閉。

    我收拾得很慢,卻很仔細,動作幾近溫柔地整理著我的物品,像是在整理回憶般鄭重,然後小心翼翼地分類收納,再選擇什麼留下,什麼帶走,什麼丟棄。

    整棟宿舍樓都很安靜,喧囂不再,人去樓空。

    「All my life I-ve followed signs on many a road ,Tried to find what was right and do what I-m told ,But sometimes you cross the line,And never can go back home」手機鈴聲驀地響起,我怔怔地聽著樂聲,是那首《I wanna be free》,我從雜亂的物品裡翻著手機。

    「未央你放學了沒。」七喜在電話那邊問。

    「已經放了。」我騰出一隻手去理一些生活用品。

    「那我去接你吧。」

    「不用。」我咬著下唇,連忙又解釋道,「我已經到家了,我和曼汐在一起。」謊言似乎在嘴裡吐出很是理直氣壯,但是嘴裡含著曼汐兩個字卻已經變了味道,我幾乎用了全部的力氣是穩住自己已經在顫抖的聲線,竭力呼吸。

    掛掉電話,我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坐了下來,努力自己看起來盡可能沉穩平靜些,我聽到自己在說,「你怎麼來了。」

    「在樓梯口聽到鈴聲就上來看看。」他回答,語氣輕緩而用詞簡單。

    我有種做賊被抓的虛心感,但在一秒又被惱怒與傷感所填充,「你來晚了,蘇雲別已經走了。」

    「你還好嗎?」溫涼玉說。

    「我很好。」我飛快地回答。

    突然他的手探上我的額頭,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冰涼涼的指腹極細膩地摩挲著,我忍住要顫慄的衝動,伸手要推開他,卻聽到他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淡淡地說,「不發燒了。」

    「你走吧。」我的理智在那一瞬間又回歸我的大腦。

    「未央,你恨我嗎。」他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清冷的聲音從他口中吐出。

    「是,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覺得委屈,連聲吼道,在他的面前我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白皙的側臉驀地蒼白了幾分,臉色難看,沒有血色的嘴唇揚起弧度,似乎是種嘲諷,又像是在喟歎,「是在怪我當初的離開嗎?」

    我平撫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看著他極似痛苦的表情,又忍不住心軟,「我不怪你,你走吧。」話未出口,就已經盡數被吞沒在彼此起伏的呼吸聲裡,他黑色深邃的眼瞳在神情的注視裡顯得極為晶燦而蒼白,我只覺得自己失去控制自己的自主權,怔目地和他對視著,口裡再也說不出什麼,唯一的感受就是他冰冷而柔軟的嘴唇覆蓋在嘴唇上,剎那間地動山搖的震驚與腦海中無限延伸的絢爛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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