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籟般的聲音從他左手邊的扇門內傳出來,他急如星火,如閃電般的立即轉身,衝向老婆所在的地方。
她就坐在那間房裡唯一的家俱、一張靠在牆邊的雙人彈簧床上,清醒著,臉色和平時一樣帶著健康的紅潤,微笑的凝望著衝進房間裡的他。
「你果然明白我的心。」她笑著對他說,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雷競完全說不出話,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然後走向她,一把將她擁進懷裡,顫抖的、緊緊的將她貼靠在自己的心上。
褚薾薾臉上的笑容漸漸地隱沒,取而代之的是怔然,然後慢慢地多了歉然、懺悔和心疼。
他將她抱得好緊,好像想將她永遠的黏在他身上,或是與他融為一體,這樣才不會再讓她跑到他看不見的地方,落入危險之中,他的想法全部從他的動作傳達給她了。
「對不起。」他伸手回抱著他,低聲道歉,因為她全然沒想到他的感受,沒想過他會有多麼的擔心害怕。
她一直想幫映柔脫離她父兄的威脅,剛好機會找上門,她沒想這麼多就立刻順水推舟的將計就計,設下了這個綁架的陷阱讓那對無良父子跳下去,他們果然中計。
雖然這是個臨時起意的計劃,但她也不是勇無謀來亂搞的。
她會這麼做,最主要有兩點憑恃。
第一,她相信雷競一定能夠找到她,一定能夠理解她在想什麼,所以她才敢放手去做。
第二,映柔跟她說過,那對父子只有在真正被惹火時才會動手,所以她們只要乖乖地,基本上就不會有任何的危險,所以她才會有恃無恐。
只不過,她忘了這兩點憑恃只存在她心裡,雷競並不明白。而且就算明白了,以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身份,遇到這種事,他怎麼可能放得了心呢?
是她的錯,她真的沒站在他的立場上去想過這件事,害他這麼擔心,她真的好抱歉、好抱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不斷地對他說,眼眶因想到他這幾個小時所受的煎熬而紅了起來,「真的很對不起,老公,對不起。」
「不許你再這樣嚇我。」他的臉埋在她肩頸中,嘎啞的對她說。
「好。」她立刻回答,聲音也啞了起來。
「不許你再以身犯險。」
「好。」
「不許你再跑到我找不到你的地方。」
「好。」
「你發誓。」
「我發誓。」
他又緊緊抱了她一下,然後才慢慢地鬆開她,抬起頭來看著她。「今天晚上你讓我老了十歲,你知道嗎?」
「就算老了一百歲,你在我眼中永遠是最帥的。」她溫柔的吻了他一下。
雷競用力的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吐了出來,直到此刻才感覺提高的心確實落了地,不再有懸在半空中的感覺,也才想到還有一個他該關心的人,
他轉頭看向四周,沒看到要找的人,於是開口問老婆。
「映柔呢?」他說。
聽見他的問話,褚薾薾這才記起與她共患難的小姑,「她剛才還在這裡呀。」
兩人對看一眼,雷競扶著身懷六甲的老婆,小心翼翼的走到房間外。
屋裡仍充滿了警方人員,林氏父子兩名嫌犯被壓趴在地上,雙手被手銬反扣在背後,而警方在他們的衣服口袋,以及屋裡傢俱的抽屜裡找了毒品,與一把改造手槍。
林映柔呆若木雞的站在一旁,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褚薾薾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雷競伸手搭上她的肩,她反應遲鈍的轉頭,茫然看向他們,呆滯木然的表情在過了許久,才微微地對他們扯出一抹悲哀的微笑。
悲哀,但也有解脫。
林氏父子因非法持有槍械,吸食並持有二級毒品安非他命,涉嫌擄人勒索與多起搶動竊盜跟傷害案件,在罪證確鑿卻又毫無悔意、不知悔改下,分別被法官判處十年與八年十個月的刑期。
林映柔長期以來的威脅與惡夢,終於暫告一段落。
但褚薾薾卻很哀歎,不知道老公因為那起事件而對她過度保護的舉動,何時方休啊?尤其愈接近預產期,他的病情就愈嚴重。
記得上星期有天晚上,大姐來找她拿東西,因為人已到樓下才打電話告訴她,她接到電話很自然便立刻點頭說:「好,等我一下,我現在就下去。」然後遺忘了緊張大師才剛剛走進浴室裡洗澡。
掛斷電話,拿起要給大姐的東西,她也沒想那麼多,習慣性的就對在浴室裡洗澡的老公叫道:「老公,我到樓下去一趟喔。」
「什麼?」浴室裡的水聲立刻停止,傳來他的詢問,大概是沒聽清楚她的話。
「我到樓下去一趟。」她再說一次。
「去做什麼?」他的聲音立刻從浴室裡傳達室出來。
「拿東西給我姐。」
「等我一下,我陪你一起下去。」他迅速的交長道。
「她已經到了。」
「你打電話給她,請她再等一下。」
聽他他這麼說,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的病又發作了。
「只是拿個東西,不用五分鐘。」她說。
「我和你一起去。」他堅持的說。
她有些無奈、不想應聲。
「老婆?」沒聽見她的回應,他立刻揚聲叫道。
她無奈的輕歎一口氣,正欲開口回答他說「我知道了」的時候,眼前閉闔的浴室門扉「碰」的一聲被推開,他光著身體,身上和頭上都還有殘留的肥皂泡泡,倏然從浴室裡衝了出來。
她張口結舌的看著他,愣在原地。
他在看見她仍然在房裡,也呆了一下。
「你要去哪裡?」她問他。
「追你。」他回答。
「光著身體?」她再問。
他低著看了一眼自己光溜溜的身體,皺下眉頭說:「我沒想那麼多。」
「這樣會被當成變態。」她說。
他的眉頭一瞬間又皺得更緊了些,然後他撇了撇唇,才緩慢的自嘲說:「我知道。」
她噗哧一聲,再也克制不住的爆笑出聲,整個笑不可抑。
當然,之後她還是打了通電話給人在樓下的大姐,麻煩她再等一下,然後等雷競進浴室衝去身上殘留的泡沫,穿上衣服之後,這才和他一起下樓去。
類似的事,其實不勝枚舉。
現在的她只希望等孩子生下來之後,他這緊張兮兮,保護過度的毛病能夠不藥而癒,就老天保佑了。
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她將電視關掉,遙控器丟到一邊,然後扶著沙發的扶手吃力地站起來,準備回房間休息。
她的行動真的是愈來愈因難了,還好距離預產期只剩下一個星期,否則她遲早會因為自己的行動愈來愈笨拙鬱悶到抓狂。
腰好酸喔,腿也是,好希望有人可以幫她拉一拉或按一按渾身酸痛的筋骨,只可惜孕婦諸事不宜。
唉,真希望肚子裡的寶貝能早點出來呀。
忍不住又吐了一口氣,她舉步朝臥房走去,卻在走了幾步後霍然停下來,疑惑的低頭看了自己圓滾滾的大肚子一眼。
是她的錯覺嗎?
她屏住呼吸仔細的感覺,卻什麼也感覺不到,果然是錯覺。
又呼出一口氣,她舉步往前,一陣收縮般的疼痛感突地將她攫住,令她不由自由的捧住肚子深呼吸的喘氣。
「老公。」她出聲叫道,聲音卻低得好似連自己都聽不見。
雷競在十分鐘前接到一通國外客戶打來的電話,轉身到書房去談公事,至今還沒出來。
書房裡的他沒有應聲,那是當然的,因為連她自己都快要聽不見的呼喚聲,他又怎麼可能聽得到而有所回應呢?
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星期整的時間,她該不會是要提早生了吧?還是這根本就只是假性陣痛而已,只因為她剛才希望孩子早點出生?
她突然有了不確定的感覺,同時慶幸剛才的呼叫聲很小,沒真的把老公給叫了過來。
因為如果這只是假性陣痛,讓緊張大師知道了,他才不會管是真是假,肯定會緊張兮兮的立刻送她到醫院去,說不定他還會沿途超速、闖紅燈、逆向行駛,然後惹來警車在後頭狂追,如果最後到達醫院後,醫生卻宣佈她還沒有要生,到時候,笑話可就鬧大了。
一想到那丟臉的畫面,褚薾薾便不由自主的把頭搖了又搖。
不行,不行,絕不能讓他鬧出這樣的笑話,所以她一定要先冷靜下來才行。
深呼吸,深呼吸。
她轉身回到沙發前,小心翼翼的讓自己坐下來,然後仔細的感受著子宮的狀況,感覺它收縮的頻率與強度,以及是否有持續下去。
還有,她突然想到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在生產之前,她的羊水一定會先破才對,但現在還沒有——
「沒有」兩個字才出現在她腦中,她便感覺到一股濕意突然從腿間泛了開來。
「噢,老天。」她不禁低呼出聲,同時感覺子宮又收縮了一次,而且這一次的感覺比上一次,上上次都還要強烈。
完了,慘了,她是真的要生了。
孩子提早了整整一個星期出來,他一定會被嚇到,一定會很緊張,緊緊XN次方,她要怎麼做才能讓他不這麼緊張呢?
真是的,待會兒就要生孩子的她不緊張生產的事,卻得為老公的緊張而擔心,有沒有這麼扯呢?
她為這個很扯的想法不自覺的笑了起來,然後看見老公正巧從書房走出來。
「在笑什麼?」看見她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笑,雷競好奇的問,同時走向她。
「只是覺得好笑。」她說。
「什麼事覺得好笑?」
「我不緊張要生孩子的事,卻很擔心你會很緊張。」
「你在繞口令嗎,老婆?」他低下頭來溫柔地吻她一下,然後坐進她身邊的位置。
「不是。」她看著他。「我的羊水破了。」
雷競倏地渾身僵硬,整個人都呆住了,血色慢慢從他臉上褪去。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他問她,聲音有點卡在喉嚨裡的感覺,因為她的神情一如往常,還一臉笑意。
「不是。」她對著全咧嘴微笑道。
他目不轉睛的瞪著她恍神,就像輸入正確答案和預設的答案不符,程式突然當機一樣。
「老公,我沒有要嚇你的意思,但是你若繼續這樣呆著不動的話,待會兒你就要充當醫生,替我接生了喔。」她拍拍他的臉,親吻一下。
他忽然間似乎又更僵硬了一些,然後迅速回神,急忙起身,接著就往他們的臥房衝了進去,不一會兒又衝出來,緊張卻茫然的問她,「老婆,我現在要做什麼?」
褚薾薾完全遏制不住的笑倒在沙發上。
噢,肚子好痛,但好好笑!
雖然老公因為緊張過度而變得有點呆,但終究還是安全的將她送進了待產室,寸步不離的全程陪伴著她,直到孩子呱呱墜地那感動的一刻,他紅著眼眶,親手將孩子抱到她面前,讓她看看他們的兒子。
娃娃整個紅咚咚又皺巴巴,實在看不出來是像誰,但他卻很神奇的可以看出來,還說鼻子像你,眼睛像我,嘴巴像你,耳朵像我……末了還認真的加了句,以後長大一定會是個大帥哥,逗得一旁的醫生和護士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