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內,東陵昭氣定神閒地安坐在靜室內,他一雙修剪得乾乾淨淨得手,十指落在安置在琴架上的春雷琴琴弦之上。
琴音清幽而悠遠,音色繚繞,綿綿不絕。
他彈得一首《洛神》,音色激昂叮咚,從他瑩玉般的指尖輕輕地流瀉而出,若天山上的神水一般清澈明亮。
從清越的琴聲中,仿若看到一位霧氣匯聚而起的仙子,凌波在洛水之上,仿若你看到那絕美震撼的仙子真容,恰如洛神賦內所描繪的那般。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
你似能從他的琴音之中領略到寧靜安詳的氣息,空靈物外的超然,身心隨著音色婉轉,一曲飛到九霄雲外,將一切的麻煩拋諸腦後,萬事皆空。
彈奏琴曲的東陵昭,彷彿整個人陷入了無人之境,周圍的一切,風聲鳥聲,人聲喧嘩,絲毫都影響不到他指尖音色流暢地飛瀉騰空。
旁側的玄夜,在清朗的琴音中靈敏地察覺到一道異常的音色,他冰冷的眸子一緊,探手腰間的古月長劍上。
東陵昭忽而此時睜開了雙眸,他單鳳眼水色瀲灩,波光渺渺。
「來者是客,不可造次。」他以深厚的內功,以千里傳音之術傳到玄夜的耳際內。
玄夜凝神而立,不再理會高牆之上微促的呼吸之聲。
曲子依舊悠悠,音色流暢如水,中間無阻隔。曲到尾音,音色逐漸縹緲,霧氣散去,人影瀟瀟。
凌波湖上,仙子真容模糊不清,而後透明在湖水之中,與洛水融合一體,分不清是水中的倒影,還是真實的容顏。
不知道何時,高牆之上的異動遠離而去,耳際內除了自然之聲,別無雜音混入。
鏗——
東陵昭手指之下的琴弦忽而繃了一個音色,亂了寧靜的心湖,絲絲縷縷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情緒纏繞上他那雙看不透真切的單鳳眼中。
「玄夜,離子時還有幾個時辰?」他淡淡一問,微微亂了氣息的呼吸聲卻洩露了他真正的心思。
「回王爺的話,還有三個時辰。」玄夜面無表情道。
東陵昭睫毛微顫,手指離開了春雷琴,他鳳眸淡淡一掃身側的玄夜道:「玄夜算算看,以剛才來客的功力,需要多少時辰抵達皇宮內苑?」
玄夜稍稍一猶豫,而後回道:「根據屬下的估算,恐怕需要一個時辰左右才能抵達皇宮內苑。」
東陵昭輕輕揚手,指尖輕柔地劃過眼角散亂的髮絲,一雙單鳳眼魔光飛旋而開。「本王知道了,玄夜你下去吧。」
「是。」玄夜轉身離去,神色冷然。
東陵昭倏然起身,緋紅的身影掠起,瞬間消失在黑夜之中。
皇宮內苑,御書房內,年幼的少年帝君東陵煜安坐在龍椅上,他的眼前是高高堆成的奏章。
燭台之上,燈火明亮,照耀著御書房的角角落落,暈開一室橘黃色的暖和光芒。
一道飛影,忽而從房梁之上飛身下來,落地無聲。
東陵煜漂亮的眸子一閃,他輕輕扔掉手中的奏本,抬眸光色熠熠,直視來人。「如何?」
來人單膝跪地,拱手有禮道:「回皇上,定王府依舊沒有動靜。」
東陵煜神色疑惑,莫非他揣測錯誤嗎?不可能——他搖搖頭,冷聲問道:「你去的時候,九皇叔正在做什麼?」
「回皇上,王爺正在彈琴,是上官大人的春雷琴。」
「彈得是何曲?」東陵昭眸光一動,追問道。
「洛神。」來人坦言道。
洛神?!東陵煜神色一晃,他後退三步,頹然地落坐龍椅之上。怎麼會是洛神呢?九皇叔不應該彈奏洛神的。
來人偷偷觀察東陵煜的表情,發現東陵煜神色不對,當即低下頭去,暗暗告誡要小心謹慎。
東陵煜卻什麼都沒有說,他龍袖一揮,神色在明黃色的燈火下顯得略微蒼白。「下去吧。」來人聽到此言,神情一鬆,飛身而去,身影與黑暗融化消散了。
東陵煜驀然掌心一起,狠狠地拍在龍案上。
他稚嫩的十指彎彎凝起,緊緊地扣在案台上,指尖劃過案面,留下深深的印痕。
難道九皇叔真的沒有弱點嗎?
難道那個人並非九皇叔的軟肋嗎?
難道逝去的母妃,只有逝去的母妃,才是九皇叔這輩子唯一的弱點嗎?
只是這個弱點,他要這個弱點有何用處!
啪——
東陵煜狠狠一拍龍案,神情驀然變得悲憤而毒辣。
「皇上。」
門外白衣飄飄,飄逸出塵的梅子楓,溫和而笑地注視著東陵煜。
「太傅。」東陵煜快速整理好情緒,他對梅子楓展露稚童的天真笑容。「太傅,你怎麼來了?」
「皇上是遇見什麼煩心的事了嗎?」梅子楓眸光溫和平靜,他伸手撫了撫東陵煜的頭,嘴角是一貫的淺淺笑容。
「太傅,難道這輩子煜兒真的沒有辦法制衡九皇叔了嗎?」東陵煜清亮的眼波之上,水色浮沉,他撲進梅子楓的懷抱之中,一雙小手拽得緊緊的。
梅子楓輕柔地寬慰著他,溫暖的掌心一下一下,柔和地落在東陵煜的後背上。「總會有機會的。不是沒有辦法,而是時機不到。」
東陵煜從梅子楓的胸膛上抬起頭來,他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太傅教導得是,是煜兒急躁了。凡事欲速則不達,煜兒這次賭得籌碼還不夠克制到九皇叔,煜兒會吸取教訓的,會耐心等待那個時機的。」他甜甜一笑,拉扯著梅子楓的衣袖。「太傅,煜兒剛才在想,有件事情恐怕只有太傅去處理才會比較合適。」
梅子楓溫和一笑。「何事?」
東陵煜調皮地眨了眨眼睛,他轉身快步來至龍案之上,旋轉了龍案之上的金龍。
卡——
一道密門在書案之後出現,東陵煜飛速進了密門之後,隨後取出一個精巧的盒子,送交到梅子楓的手中。
「時辰不多了。紫龍珠化藥解毒,需得二個時辰,上官愛卿的性命就托付給太傅了。」
梅子楓笑了笑。「微臣替上官大人謝皇上恩典。」
東陵煜卻頑劣地拉了拉梅子楓的衣襟。「太傅知道的,如果不是為了對付九皇叔,煜兒也捨不得犧牲上官愛卿的,畢竟像她那樣的人物,這個世上畢竟是難得的。」
「皇上不打算就此揭穿上官大人的身份嗎?」梅子楓溫和道。畢竟東陵煜已經拿到了真正上官欽的屍身。
東陵煜露出可愛的牙齒道:「就此揭穿她的身份,與煜兒是百害而無一利的,這麼賠本的買賣,煜兒為何要做呢?像她那般有趣的人兒,留著她在朝中做事,可以替煜兒擺平很多難題呢。更何況,煜兒依舊不能完全地對九皇叔放心呢,煜兒總覺得,能讓太傅心動的人,一定也可以讓九皇叔動心,畢竟你們二人的喜好總是一致的。太傅,你說是不是?」
梅子楓聽罷,神情有異,卻不失溫柔。
「也許吧。」
東陵煜狡詐一笑,他深看了梅子楓一眼,隨後雙手推了推梅子楓。「太傅,時辰不多了,煜兒覺得太傅該啟程了,否則的話,就算太傅手中有紫龍珠,過了這個時辰,就算神仙下凡也難救上官愛卿一命了。」
梅子楓嘴角微揚,他優雅一禮道:「如此微臣告退了。」他轉身離去,大步流星,疾若風雨。
東陵煜望著梅子楓漸漸消融黑夜之中的飄然身影,唇角微微揚起。
太傅,你可知道?留著上官飛燕,煜兒就算對付不了九皇叔,卻有朝一日可以用來對付太傅。
人心難測,不可信,不可信啊。
東陵煜回到龍椅上坐好,他漂亮的眸子熠熠閃動,掠起一道狠絕陰毒的光芒。
上官府邸,昏黃的室內,昏迷不醒的上官飛燕靜靜地安躺在榻上,她臉色蒼白,唇瓣漸漸發青發紫。
雲翩翩守護在塌前,淚珠拋灑如雨。
她不斷地提袖擦拭眼角,淚眼濛濛地望著塌上的上官飛燕,心中亂成一團麻。
門外,冰冷沉默的寒烈,神情肅然地踏步進來。
「寒烈,怎麼樣?九王爺肯給解藥嗎?」雲翩翩見到寒烈,雙眸立即發亮,她起身飛撲過來,拽著寒烈的衣袖,急切地望著他。
寒烈避開雲翩翩期待的目光,他緊緊抿起冷硬的唇線,搖了搖頭。
雲翩翩失魂落魄地鬆開了寒烈的衣袖,她茫然無助地喃喃自語著。「怎麼會這樣的?怎麼會這樣的?我要去向王爺評理去,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們家大人,他怎麼可以?要知道他都跟大人——不可以,他不可以那麼殘忍的,不可以——」雲翩翩激動萬分,她想要衝出上官府邸去找東陵昭算賬。
寒烈卻在她身前攔截住她。「夫人,就算你去了,恐怕連王爺的面都沒見到,就被他身側的護衛給殺之劍下了。」
「寒烈,那你說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啊。」雲翩翩淚如雨下,她緊緊地抓住寒烈的手臂,心神俱亂。「我們怎麼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啊,我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袖手旁觀呢?當初要不是我們非要留下她,今時今日她也不會處境如此艱難,時刻被人暗算了。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雲翩翩雙手握拳,不斷地拍著她自己的心口,她神情痛苦萬分,更有難以排遣的自責。
「夫人,你不可以這樣,夫人——」寒烈攔住雲翩翩折磨自己。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是我,是我!」雲翩翩到此情緒完全崩潰了,她不知所措,哭倒在寒烈的胸膛之上,突然昏了過去。
「夫人,夫人,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大夫,大夫——」寒烈抱著昏過去的雲翩翩飛速出了房間,飛身掠起,直朝醫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