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飛燕卻無視東陵昭鳳眸眼底一閃而逝的流光，她清亮的眼眸淡淡掃過四周，忽而視線落在那堆雜亂的地方，那裡，飯菜混著木屑塵土，飛濺得一片狼藉。
想到那些無辜的廚子廚娘們，她寬大衣袖下的十個手指，狠狠一握緊，眼中波光飛轉，忽而凝眉控制起伏的情緒，壓抑心口之上憤怒跳動的火焰。
東陵昭見上官飛燕沉默許久，背對著他，後背有些僵硬，不由地一雙單鳳眼微微瞇起，單眉高挑一邊。
莫非他猜測有誤，上官欽並非為此事而來？
他單鳳眼眸順著上官飛燕的視線淡淡望去，正是他掌心發力而導致的廢墟之處。
原來她之所以會折返回來，是有目的的。
她根本不是為他而來！
想到此處，他寬大衣袖下的手指緊緊一扣，心中感覺有異。
他桃紅色的薄唇輕輕一扯，平靜無痕的眼波之上，此時似有絲絲縷縷纏繞而起的迷霧漸漸氤氳四周，令人看不透他的眼神。
隱下胸膛上那跳躍的火苗，他起身緩步而行，指甲修剪得乾淨瑩透的手，輕輕地從後面落在上官飛燕的右肩上。「上官大人看何物看得如此入迷？」
上官飛燕低眸側目，視線一飄到右肩上的白玉無瑕的手背，紅唇淺若梨花一勾，她回眸已是清波無痕，談笑自如。
「回稟王爺，下官看著那廢墟上的飯菜，看著實在是覺得可惜了。下官此時腹內空空，本想回來向王爺討碗飯吃，不曾想飯菜已成如此模樣，看來下官是不用再想些什麼了。」上官飛燕盯著廢墟之處的飯菜，一副扼腕歎息的樣子，落在東陵昭的眼中，揚起幾分似笑非笑的流光。
他鳳眸之內光華流轉，笑看著上官飛燕。「本王還以為是什麼重大之事呢，卻原來只是區區如此一件小事罷了，這個還不簡單，既然上官大人腹中空空，正好本王也並未用餐，不如一起吧。」他眉宇之間隱隱透出幾分驕傲之色，揚袖一揮，低沉魅惑的嗓音在室內迴盪而起。「來人！」
「屬下在，不知道王爺有何吩咐？」玄夜聽到東陵昭的傳喚，他立即入內聽候吩咐。
「吩咐廚房，立即準備一桌酒菜，本王要同上官大人好好地喝上幾杯。」東陵昭輕輕而笑道。
「屬下這就去安排，請王爺，大人稍等片刻。」玄夜臨出房門之時，困惑的視線剛好撞來上官飛燕嘴角那抹淡淡的笑容。
難道上官大人真的有辦法讓王爺改變主意嗎？玄夜半信半疑地出去了，他吩咐那幫上官飛燕定要相救的廚子廚娘們重新上一桌酒菜，就跟剛才所做的一模一樣，動作要快。
那些從鬼門關溜躂一趟回來的廚子廚娘們此時哪裡還敢有二話，他們戰戰兢兢地根據原先的菜譜再重新做了一次菜餚，動作嫻熟而快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之心。飯菜完成之後，由玄夜派侍衛給東陵昭送過去，他們就原地待命，等候著上官飛燕的消息。
此時東陵昭房間地面上的殘物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新的八仙桌子，重新安放在原先的位置上。
飯菜一盤一盤地端上來，根據原先的擺放位置，一一地放在八仙桌面上。
東陵昭淡淡一掃桌面上的飯菜，他鳳眸一動，輕揚唇角而笑道：「上官大人擺此局面看來是花費了不少心思。」他視線忽而移動，定定地落在旁側的玄夜身上。「沒想到本王的侍衛倒聽起上官大人的命令了。」
玄夜當下臉色一變，當下單膝跪地塵土之中。「屬下知罪，請王爺責罰！」
東陵昭望了望身側笑容微僵的上官飛燕，又低首看了一眼玄夜，而後一臉淡漠道：「念你初犯，自己出去領了三十軍棍。」
「等一下！」上官飛燕神色微佯，她沒想到她的計劃還沒開始呢，那東陵昭卻已經想到了她會走哪一步棋了，此時還連累了玄夜，令她懊惱不已。
「此事乃是下官做主，跟玄夜無關，請王爺免了玄夜的責罰。」
東陵昭薄唇輕揚，意味深長地盯著上官飛燕素淨的容顏。「不管此事是不是上官大人安排，玄夜身為本王的侍衛，沒有本王的命令，擅自做主，已是違規。既是違規，便要懲處，這與上官大人是沒有任何干係的。」他冷冷地看著玄夜。「下去吧。」
「屬下多謝王爺不殺之恩，屬下這就下去自領懲處。」玄夜起身，神色肅然地出去領了三十軍棍。
上官飛燕心中憋得難受，她自責不已。眼下不但救不了那幫廚子廚娘們，還連累玄夜挨了三十軍棍，她真是，真是——
上官飛燕急得沒了主意，她雙眉緊皺，忍不住偷偷地瞥了一眼東陵昭的表情，發現他神色安然地落坐在位置上，拿起銀光閃閃的筷子，動作優雅地夾起青菜，緩緩地送至他的唇邊，而後輕聲地咀嚼著。
他鳳眸微抬，笑意綿綿地望著站立的上官飛燕。「上官大人想必很餓了，坐下吧。」
上官飛燕紅唇一咬，她不解東陵昭既然已經看穿她的計謀，為何此時還要如此行事，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莫非上官大人站著看看就能飽了嗎？」他鳳眸熠熠而閃，薄唇微起。「還是上官大人此時已經沒有了食慾？」話到這裡，他音色冷了三分，心中悲涼莫名。
她現在如此行事，是看準了他對她動了心嗎？她對他設局，是因為她有把握她能夠影響他的決定嗎？而他，就在剛才，就在她折返回來的時候，他還狂喜不已，以為她同樣對他上了心。
可是——
終歸是他猜測錯了，她回來是因為懷抱著目的，她回來就為了設計他而放了那幫他要宰殺的廚子廚娘們。
如果，如果她折返回來的時候，直接向他求情的話，也許，也許他會答應她的懇求，只是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欺騙他，不該設局於他！
她是不是以為擺放上這麼一桌一模一樣的飯菜，讓他品嚐之後，重新改口，親口告訴眾人，他先前的決定是錯誤的，飯菜並不難吃，相反還很好吃，是嗎？
她如此行事，可有考慮到他的立場。他東陵昭所作的每一個決定，無論對錯，都只能由他自己來評判，他知錯，也可以改錯，卻萬萬不能在眾人面前認錯，失了他的威信。
衣袖下的掌心莫名地凝了力量。
在上官飛燕愕然的神色中，嶄新的八仙桌子連帶飯菜一起變成了廢墟，如同先前一模一樣。
「來人！」忽然之間殺意起的東陵昭，神色肅然，口吻冰寒。
「王爺，有何吩咐？」領了三十軍棍的玄夜踏步入內，看他樣子傷得不輕，可是他還是忍著疼痛勉強支撐著。
「這批廚子廚娘所作的飯菜比上批更差。」他鳳眸隱隱流動暗光。「玄夜知道該怎麼做了嗎？」
「屬下明白，屬下立即著手去處理。」玄夜同情地望了一眼東陵昭身側的上官飛燕，隨後出了房門去實行東陵昭的命令。
「為什麼？」上官飛燕眼中水色浮動，她握緊拳頭地叱問東陵昭。「王爺明明知道他們罪不及死，王爺為何還要一意孤行，知錯不改？」
東陵昭桃紅色的唇瓣輕輕一揚，他傾身上前三步，逼近上官飛燕的眼眸深處。「本來他們也許可以不用死，但是現在卻非死不可。」
「為什麼？」上官飛燕驚呼道。
「因為你！」東陵昭鳳眸狠狠地盯著她。
上官飛燕心頭一震，她不解地望著東陵昭。
「本王說過，不要以為你可以影響甚至改變本王的決定。上官欽，你錯就錯在不該如此自負，而且還是在本王面前玩上這麼一招，你本來就該知道，沒有人可以在本王面前耍心計，沒有人可以利用本王來達成目標。其中也包括你在內，上官欽！」他此時看著上官飛燕，先前一段日子迷茫混亂的感覺漸漸消散了。他差點親手鑄成大錯，差點就忘記了血色的教訓，他原本就不該期望世上會有屬於他東陵昭的感情，屬於他的女人。
他視線犀利冰寒，直逼上官飛燕。
這樣的神色，跟他往日大為不同，驚了上官飛燕。
「記住了，他們本來可以不用死，但是現在卻因為你不得不死！」他抬手，手指緊緊一扣上官飛燕的下顎骨。
「上官大人，你公務繁忙，恐怕本王沒有能耐留著你用餐。」他的口吻冰冷，明顯是在驅趕她離去。
上官飛燕眼中的水波晃動得厲害，她鼻子一陣發酸，卻強忍住了眼眶內的熱流。
「下官告辭了！」她轉身有些步履不穩地出了東陵昭的房間，而後她飛速狂奔起來，隨風揚起的瞬間，她的眼中滑落晶瑩的淚珠。
不知道為何，她的眼淚無法收住。
失去女人珍貴之物的那一個晚上，她沒有掉下一滴眼淚。
而此刻，她的眼淚卻連綿不絕。
那幫廚子廚娘們依舊沒有改變他們奔赴死亡的命運，她先前自信滿滿地以為可以救了他們，卻沒想到到頭來，她成了一個笑話。
她先前的自信是從哪裡來的呢？她苦笑一聲，終歸是她自己高估了對東陵昭的影響，以為她可以做到的。
卻原來，是笑話，笑話一場。
眼淚再次溢出來，流淌進她的唇角，輕輕一舔，是苦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