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籐椅上搖晃著的魏簡鐘,他閉眸養息,不予理會身側站著的大一群心腹官員的不滿之音。
「大人,這上官欽也太不識趣了,要我們替他辦事,他還不出銀兩,反倒讓我們白白送他三十萬兩銀子。大人,我們實在不該替他辦事啊。」被差遣去處理上官飛燕所托之事的官員,在魏簡鐘面前抱怨著。
「你懂什麼,瞎嚷嚷什麼。」魏簡鍾睜開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狠狠地瞪了一眼抱怨的官員。
「明著我們是吃虧了,但是暗中實則我們是賺了。那上官欽是個聰明人,他讓咱們這回干白工,那是因為我們必須有求於他。另外,他不識趣,其實也是一種試探,他想要知道本官在渝城一帶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如果本官這次事情替他三天之內辦成了,那麼下一次,就是他有求於我們了。到時候,你們還擔心這個——」魏簡鍾搓了搓手指。「本官可以想到,下一次,就是他從腰包之中掏出白花花的銀子來了。」
話到這裡,他忽而凝思道:「更何況,上官欽的這趟差事還是定王府的那位大人物托付,我們若是答應得不爽快,勢必就會得罪定王府。上官欽有一句話是對的,我們都是他人的棋子。但這枚棋子自己要如何行事,過得如魚得水的話,那就看這棋子平衡各方勢力的能耐了。各位,現在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嗎?」
眾位官員一聽,心下領會,忙拱手施禮道:「還是魏大人目光久遠,想得比下官等人周全。」
「去吧,三日之內,務必替他辦妥了。」魏簡鍾將名單輕輕地放在茶桌上,他起身,提著鳥籠子,心情不錯地遛鳥去了。
隔日清晨,渝城境內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
雨過天晴,紅日東昇,空氣中尚帶著泥土散發的微甜氣息。
拉開煙雨窗紗,抬頭一望,清洗一空的朗朗碧空,流雲漂移,潔白如雪,恰如上官飛燕此刻的心境。
她忽而內心一動,提筆書案前,在不染一塵的宣紙上洋洋灑灑地揮舞狼毫。
門外,出塵少年踏風而來。
他眉眼盈盈,溫潤如水。
他潔白如蓮花,衣袂飛舞,踏步雨中而來,雙腳卻不曾沾染濕潤泥土的氣息。
他這樣的人,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甚至是淡淡而笑的表情,都是來突顯他是九仙之地下塵而來。
上官飛燕罷了手中的狼毫,擱置一旁的墨硯上,清朗一笑。「我道是碧空晴天,天朗氣清的緣故是從何而來,原來是子楓兄大駕光臨渝城之地啊。」她半是玩笑,半是認真。早知道他昨日便已登門拜訪過,只是,時候不對。
今日梅子楓再次登門,她已不意外了。
梅子楓凝視著她朗朗而笑的容顏,驀然想到昨日那一幕,原本明亮若皎皎月光的深黑眼眸,竟然莫名地暗淡下來。
上官飛燕一見,上前拍著他的肩膀,取笑道:「這倒有點凡人的氣息了。」她自然地拉著梅子楓落座,笑言道:「對了,子楓兄這次到渝城可有什麼差事要辦?」
梅子楓朱唇微動,似有苦笑漾開嘴角。
「上官兄倒是過得越發地得意起來了,每次非得這麼挖苦子楓一回才罷休不成?」他溫和地望著上官飛燕,淺笑浮唇。
「在下此次來渝城,沒有任何差事要辦。上次在定王府,子楓因公務纏身,未能來送行上官兄,一直過意不去。所以這次來,一來只是想來看看上官兄,看看你在渝城過得如何。二來嘛,也是為了上次未能送行上官兄而來道歉的。」
上官飛燕一聽,心中暖和。
在這勾心鬥角的官場之中,還有如此一個清透純真之人,對你表示關懷的話,她若感覺不到一絲絲的感動的話,那便是鐵石心腸之人了。
「其實子楓兄大可不必如此的。皇上時常需要子楓兄在身側輔佐,子楓兄要是不在京都的話,皇上找不到人,豈非要尋在下的麻煩?」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開玩笑道。
梅子楓一聽,波光微轉,神情間看似有些落寞。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皇上現在長大了,很快就可以親政自理了,到時候,也未必就需要子楓了。」
上官飛燕微微一愣,剛想說些什麼,卻看到梅子楓起身了,他隨意走動,忽而走至書案之前,視線淡淡落在案台之上,落在攤放著上官飛燕墨跡的宣紙之上。
其字筆走游龍,筆畫如鉤,立透紙背,行文之間,深刻道出了人生一種對事對物、對名對利得之不喜、失之不憂、寵辱不驚、去留無意的淡泊情操。
他不由地望著,望著,不知不覺中失了神。
上官飛燕眼見梅子楓盯著她隨意書寫的一段感悟,她不由地心下微頓,那是曾經她看過《菜根譚》一書中最為喜歡的一段話。
寵辱莫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生亦欣然、死亦無憾。花落還開,水流不斷。我兮何有,誰歟安息。明月清風,不勞牽掛。
她當時看到這段話的時候,特別嚮往這樣的心境,這樣的人生。
可是——
無論她身在現代當警察的日子也好,還是現在她代替別人當著欽差大臣也罷,她的生活跟這段話是遠遠背離的。
以她現在的處境,根本沒有辦法做到清心寡淡,無法做到心平氣和,只能在步步維艱的坎坷仕途上,腳尖釘鋼釘一樣地行走著。
所以,當梅子楓盯著這段話看得失神的時候,她其實是羞愧滿懷的。
「子楓兄,隨意之作,無聊之筆,難登風雅之堂,讓子楓兄見笑了。」上官飛燕捲起宣紙,匆忙收拾著書案。
她不敢讓梅子楓多看一眼,生怕被他發現蛛絲馬跡,從而被他懷疑上她的真實身份。
梅子楓卻期盼地望著上官飛燕,他握著上官飛燕捲了一半的書墨,淡淡一笑。「不知道上官兄介意不介意將這幅書墨贈送給子楓。」他一眼就喜歡上這幅書墨,也很喜歡這書墨字裡行間透出的人生道理。
上官飛燕尷尬地笑了笑,她臉色微紅。
「這個,這個——」這些人生大道理,並非出自她的筆下,而是明人洪應明所作。萬一要是流傳出去,那後世《菜根譚》的作者不是要易主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豈非太對不起那位作者了。
想到這裡,上官飛燕躊躇不定,她心情有些矛盾。
不送梅子楓吧,他倒是謙謙君子,曾經兩次救她性命,她若是連區區一副書墨都吝嗇給予的話,那太說不過去了。
送了梅子楓吧,怕就怕萬一書墨外傳出去,她就愧對那位《菜根譚》的作者了。
思前想後,上官飛燕猶豫再三,卻始終沒有說出個明確的答案來。
梅子楓眼見上官飛燕遲疑不決,神情似很為難,當下不便要求,淡笑道:「上官兄還是趕緊收拾好吧,子楓剛才只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罷了,還望上官兄不要往心裡去才是。」他寬慰上官飛燕,不想讓她為難。
上官飛燕反倒覺得過意不去了,她將書墨捲好,輕柔地放在梅子楓的掌心之上。
「算了,既然子楓兄那麼欣賞在下的書墨,在下也管不了出醜不出醜了,就送給子楓兄權當一笑置之,消遣著看吧。」
梅子楓溫和一笑。
「這幅書墨自然是極好的,書法好,內容也好,在下在想,不是上官兄謙虛過頭的話,怕只怕上官兄是捨不得吧。」
上官飛燕聽罷,毫不客氣地抬手,拍了梅子楓肩膀狠狠一巴掌。「好你個子楓兄,在你的眼裡,原來在下是那麼小氣吝嗇的人啊。莫說這區區一副書墨了,要是子楓兄看得上眼的,儘管拿去便是,在下要是皺一皺眉頭的話,那便不是上官欽,如何?」上官飛燕拍下胸口,信誓旦旦道。
梅子楓聽了,不由地失笑出聲。
他搖搖頭,握緊手中的書墨。「上官兄都說到這地步了,在下要是再不收下,估計你都要跟在下鬧脾氣了。」他望向她眉眼盈盈之處,嬌笑嫣然。
聽著她一臉心急,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
莫名地,壓在胸口上的那股悶氣,慢慢地消退而去。
忍不住,腦海中想起那個邪氣魅惑的絕美男子,一向並不喜歡逗人的梅子楓,此刻竟然有了戲謔之心。
「這樣吧,難得看到上官兄如此大方。子楓可否有幸聽得上官兄彈奏一曲?」不知道為何,很想知道,他在上官飛燕心目中的位置如何。
上官飛燕忍不住瞪了梅子楓一眼。
「子楓兄是嫌在下過得太舒意了,特意提起這傷心往事來挖在下的傷痛,是不是?」她不滿地微翹唇角。
「子楓兄,明明知道在下那把珍貴的春雷琴,上次在定王府的時候,被那個刺客給刺壞了。現在子楓兄提起這事情,是不是存心讓在下添堵呢?」更重要的是,她上官飛燕根本不會彈奏什麼琴。
「如此,倒是子楓的錯了,是子楓健忘了。」那把春雷琴,確實被毀,他明明是知道的,卻還是剛才不經思考地提出了這個要求。
他這是要做什麼呢?
梅子楓自己都糊塗了。
恰在此時,門外寒烈來報。「大人,渝城東關鎮的羅大人來商議薦選名單之事。」
上官飛燕起身道:「傳他進來吧。」
梅子楓見上官飛燕有公務要辦理,他便起身告辭了。
臨出房門的時候,梅子楓回頭望了上官飛燕一眼,那一眼,神情極為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