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幸福結束在八歲那年的冬季。
記得那年的冬天非常寒冷,夜幕低垂之後,辰還不願離開我的寢宮,於是和往常一樣,我帶著他一起沉入夢鄉,但沒想到,半夜時分,我和辰被一陣嘈雜之聲驚醒,當我看到那個讓母后流淚的女人正一臉冷笑的站在我們床前時,我心中隱隱覺得不妙,果然,只聽那女人不懷好意的對我們說:如果你們現在不去見你們那不守婦道的母后,那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我不知道她為何要這樣說,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但我卻知道我和辰不能沒有那個溫柔美麗的母后,於是我趕緊拉著辰往母后的寢宮而去。
母后的寢宮安靜的讓人害怕,那些宮女太監們都去了哪裡?看著那沒有絲毫生氣的宮殿,我突然感到很是害怕,拉著辰小小的手亦步亦趨的走進了母后寢宮的大門。
然而,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映入我眼簾的是母后那張含笑泣血的容顏,母后的那朵笑靨真的很美,很美,即使在多年後,午夜夢迴間,我也常常看到母后那臨終的一笑。
母后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身白色的錦薄紗衣上灑滿了點點的嫣紅,那是母后的血,鮮紅的血從母后的口不斷的滴落,我怎麼擦也擦不盡,我知道她很痛,但她卻一直在笑,她一直向我和辰在笑,她向我們伸出那漸漸失去溫度的手,她把辰的手交到我的手中,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我知道母后是讓我好好照顧辰。
母后那越來越微弱的生命氣息讓我心驚,我知道母后就要離我們而去了,我壓下心底那片漸漸升起的酷寒,拚命強忍著眼中朦朧的霧氣,我不敢哭,不敢在母后面前落淚,怕她擔心,不敢在辰面前流淚,怕嚇到才四歲的他。
我輕聲在母后的耳邊告訴她,此生,辰將如同我的生命!
混沌中,母后似是聽到我的這句承諾,她這才帶著留戀的目光握緊了我們的手,我知道,母后的那一眼中對我們有著多麼深的不捨。
母后的目光漸漸渙散,她的眼中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光彩,只是她那雙美麗的眼睛依舊在睜著,我知道,她走的時候有多麼的不甘願,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太多的不解和失望,也許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了鞏固皇權,我那個一向對她寵愛有佳的父皇怎會用如此不堪的手段來傷害她,紅杏出牆?這是個多麼大的誣陷,十載的結縭,十載的恩愛,卻得來如此的下場,她如何能甘?
於是,我求她,求她安心的去,她受的冤屈我會替她一一討回,但她怎麼也不應我!
辰那晚一直在哭,一直在喊著:母后,母后!你快起來啊!辰兒要母后抱抱!他也許不明白我們那溫柔的母后怎麼會一直不理他,哭到最後,辰小小的聲音中已經帶著哽咽,眨著一雙濕潤的大眼問著我說:太子哥哥,母后怎麼不來抱抱辰兒,母后是不喜歡辰兒了嗎?
看著辰哭的那般聲嘶力竭,我緊緊的用自己單薄的臂彎把他擁在懷中,這個弟弟就是我以後唯一的親人了。
後來雲姨進來了,我不知道那時我為何竟然笑了出來,我淡淡地笑著,告訴她說:從此以後南宮絕再也不是原來的南宮絕,血債必須要用血才能來償還的。我想雲姨那時也是嚇壞了吧!
只是,那卻是我心中最為真實的想法。
母后一向愛乾淨,所以我找了一件她最喜歡的衣衫給她換上,我拒絕了雲姨的幫忙,我知道,在這個吃人的深宮之中,雲姨是真心的疼愛我們的,但我只想一個人,為母后做一件事,我只想和辰安安靜靜的守在母后的身旁,送母后最後一程!
但沒想到後來,我那尊貴的父皇帶著侍衛出現了,他要把我們帶走,第一次,我無視了他的命令,看到他吃驚的模樣我真的很開心,那時我就在想,如果他一氣之下賜了我的罪讓我永遠陪著母后多好,在他拂袖而去的霎那間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那抹厭惡或是內疚?總之不論是什麼,我知道是他不配做母后的夫君!
那一夜以後,八歲的我再也沒有了往日那幸福的笑容,有的,只是為了生存,為了保護我那唯一的弟弟,我帶上了一副虛假的面具,暗中強迫著自己學著一切有利於讓自己變強的知識,因為我知道,只有這樣,我才能保護自己,保護辰。
後來不久在燕家那幫人的鼓動下,我們那尊貴的父皇把我們丟到了巫州那個蠻荒之地,可一路上那些害死母后的人還不願放過我們,一路追殺,當我為了救辰被一劍刺中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我能離開這骯髒的世界,去陪著母后,可惜老天卻罔顧我的意願,讓我活了下來,從那時起我就發誓總有一天那個葬送了母后生命的東興皇朝會毀在我的手中!
所以,當那個救了我們的黑袍老者要收我們為徒的時候,我沒有猶豫立馬就答應了,後來我才知道他竟然是武林上有名的大魔頭——武林魔尊。
他是不是魔尊,是不是大魔頭對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他的驚世駭俗的武功可以讓我變得更強,於是我花著別人十倍的功夫,在短短的十幾年間讓自己的武功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當然,這些別人並不知情,連我那師傅也不知道我的功力到底有多高深。
因為,此時的我已經不相信任何人!
後來有一天,他帶著一個有著絕色容貌的少女來到巫州告訴我們說,這是他的女兒,當我看到這名女子那巧笑嫣然的暖暖模樣時,我冰冷多年的心突然有了一絲的溫暖。
這張美麗的容顏上竟然隱隱有著母后的風采!
一時,趙羽涵就這麼不經意的出現在我的生活裡。
對於她,我是真心的喜歡的,喜歡到為了她,我把一個無辜的女子拉入詭譎難測的政權鬥爭中,做了她的替身羔羊,讓我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生不如死!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為了和那些害死母后的人相抗衡,我用母后的面目製作了一幅**,化身為墨流殤,一手創立了秋水一閣,我要讓母后親眼看到那些冤枉她的人是如何臣服在她的腳下懺悔的!我要讓那些害死母后的人看到宛若母后再生的容顏,而夜不安枕!
短短的十年間,秋水一閣的產業遍佈了東興的各行各業,掌握了東興的經濟命脈,此時,只要我一聲令下,東興的經濟立刻可以垮台,讓整個國家陷於混亂之中。
但我沒有去下這樣的命令,有一天深夜,我和辰來到多年不進的皇宮,見到了我們那個狠心的父皇,看著他蒼老憔悴的容顏,我只是暗自冷笑,對於我來說,他連一個陌生人都不如。
那一夜,他看到我們只是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看著他,他突然哭了起來,只是他的眼淚對於我們來說是那麼的廉價,早在母后去世的那個冬夜,他早已不是我們的誰。
然而辰所不知道的是,後來我又去了一次皇宮,以母后的面目,那次,我對著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說,你欠母后的和我們的,我會慢慢討回,你所在意的,我也會從你手中一併奪走!
是的,他欠母后一個說法,欠母后一生的情感。
而他最為在意的,就是他的江山!
當他看到我的那一刻,我清楚的看到他目中的驚駭,我知道,當年的那一幕,他也無法忘懷,而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不久之後,那個男人病重,突然宣佈再次封我為太子,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畢竟,他明白,即使他想做好這個皇位,也只能得到一個滿目瘡痍的江山,他的病也許是思憂成疾,也許是心懷愧疚,總之不論是什麼,一切都和我無關。
我的突然出現登上皇位,讓許多人驚訝不已,幾番的暗殺讓我發覺這場皇權的爭奪是個不錯的遊戲,於是我決定陪他們玩下去。
看著他們整天戰戰兢兢的揣摩我的思想,我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在我玩著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時,因為一時的興起,在那日出宮打獵時,沒設防的被那個穿著怪異,面帶不屑的清冷女子打了一掌,在看到她眼中的譏諷時,一個突來的念頭湧上心頭。
天降奇女,東興之福!
看到這個叫林晨曦的女子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尤其當我聽到她說答應陪我演這場戲的要求竟然是兩年後放她出宮,讓我不由自主的對這個貌不驚人的女子有了探究之心。
她的清冷似水,她的淡然如風,她的妙語連珠,這一切,都讓我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放到了她身上,隨後她的中毒,讓我隱約發現這個女子竟然讓我有擔心的感覺。
讓我沒想到的是,她中毒醒來後,她竟然要求我放過那個雲妃,我不明白,在這個毫無人情味的深宮而言,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雖然我知道那毒並不是雲妃所下,但我還是如了她的願,把雲妃交由她處置,只是不論怎樣,雲妃已經不能再留在宮中,因為,她的父親是老八的人!
當我得知她和辰出宮,我也不由自主的跟了出去。
秋水一閣的一場比試,她又一次讓我刮目相看,當我回到宮中刻意等著她,卻看到她和莫無涯相擁的那一幕,那一刻,我竟然讓嫉妒的心蒙蔽了雙眼,在她的刻意挑撥之下,我傷了她。
我從沒想到一個女子會讓我如此的牽腸掛肚,她被莫無涯劫持而去,讓我動用了一向很少用的閣主令,僅僅是為了一個女子。
江南的相見,讓我明白,我真的是愛上了這個清冷的女子了,這種感覺和對羽涵的喜歡不同,我和她之間,才能算是刻骨銘心的愛戀,看到她似乎也對我敞開了心懷,那一刻,從沒有過的喜悅席捲了我,讓我有種幸福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即使是羽涵也不曾給過我,那段時間,我忘了羽涵的存在。
只是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為了當年的一個承諾,我廢了曦兒的後位,立了羽涵為後,卻讓我的心落入了萬丈深淵,我從沒想過一向溫柔可人的羽涵竟然也是個身懷武功、心思縝密的歹毒女子,被身邊最親近的人欺騙那麼多年,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我再次體會到了那種蝕骨的痛意。
當喝下忘情水的我親手把那柄利刃穿過曦兒的胸口時,曦兒那哀傷絕望的黑眸讓我的心不由自主的絞痛起來,原來,愛到極處,即使是忘情水,也是無用!
我想起了一切,然而曦兒卻已經不在。
她的離去帶走了我所有的溫暖,我下旨給瑾妃喝下了毀顏的毒藥,因為當初曦兒和柔妃的毒都是她讓人所下,我一直都知道,當初看在她的父親、我的太傅的面子上,僅僅只是讓人警告她一下,但現在,我同樣會讓她活著,只是毀了容顏的她,將會和我一樣,生不如死!
如今,一切我都已經不在乎了。
曦兒的離去,已經帶走了我全部的身心。
心死了,人活著,只是一種折磨罷了。
生不如死,這種折磨,才是對我最好的懲罰。
但我怎能讓自己一個去承受這種折磨?
當我下令把後宮的那些女子遣送出宮,看到她們哭哭啼啼的模樣,我有的只是不耐煩。
當我看到羽涵日趨的瘋狂,我的心中再也無一絲的憐惜。
這個世上,能讓我感到心痛的女子已然不在了!
此時的我,眼中僅存的只是讓這個天下來給曦兒陪葬。
也許是老天的憐憫,當我再次見到那個讓我心痛的女子時,她正在企圖挽救天下蒼生,為了她,我放下嗜血的魔性,收回了血屠氓山的決定。
這一切,僅僅只為了她!
看著眼前那個身懷六甲的女子帶著淺淺的笑意往我走來,我的心再次被溫暖包圍起來。
這個讓我用全部身心去愛的女子和我們即將出生的孩子,讓我心中不再有黑暗。
我走上前,扶住她因為懷有身孕而有些豐腴的身子,把她擁入懷中,在她耳邊輕輕一歎,「曦兒,你後悔為我而留下嗎?」
似是心有靈犀般,感受到我的不安,她抬起頭,調皮的皺了皺眉頭,「那你後悔為我放棄皇位嗎?」
不,我從不曾後悔過!
看到彼此眼中那抹刻骨銘心、傾盡一生的愛戀,我們突然相視一笑。
原來,多年以後,我還可以再次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