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夾在筷子上的餃子又放回了碗裡，那餃子就像春耕下犁翻出來的草窩窩裡的小田鼠，我再也吃不下去了。我說：「我家的房能值個三萬，能幹啥？再說 了，我爺經常說：只能置房置地，不能賣房賣地，那是敗家。還立規矩了，說誰敢賣房賣地就不配和它進一個墳地。就是我同意賣我爸也絕對不會同意，他整天想著 進祖墳呢。這事兒提也不能提。錢有多少我不知道，大概也就是有個萬八千的，是我爸帶工掙下的錢，蓋了房就剩這麼多。這兩年身體不好了，也就不幹了。那是他給我留下的結婚的錢。從城裡買房怎麼也要個十來萬的吧，你就算把我骨髓 油都抽乾了我也買不起。」
「買個小點的夠了。」她說。
我說：「小點兒的？我爸我媽老了誰照顧？你想把他們安置哪裡？」
「你不會和親戚借點兒？」芽兒給我出主意。「說不定到時候咱倆有錢了就能換個大點的了。」
「我家的親戚都是農村的，前年 我舅和我家借了二百塊錢，說我表弟生病了，傍年宰豬了還，今年他兒子都會宰豬了也沒還。我二叔的牛生病了，獸醫說得輸液，我二叔問得多少錢，獸醫說得一百 多。我二叔琢磨著我爺快要生活費了，給牛治病了就沒給我爺的了，牛壯，估計過兩天自己就好了。沒想到過兩天就死了。死了也好，我二叔就把牛卸了賣了肉，沒 想到我二嬸子一上火就躺炕上了，結果賣牛肉的錢給我二嬸子治病了。還有我三姨……」
「行了，別說了。看你家這點兒親戚。」芽兒打斷我說。
「你家親戚好你給我借點兒。」我不愛聽她這麼說我，我才這麼拿話堵她。
芽兒拉長臉一摔筷子，說：「反正我媽說沒房子就不給你，你就看著辦去。」
「你就那麼聽你媽的？你媽說不給你就不給？」
「我媽說的不對？連個窩都沒有，咋過？」
「掙唄。咱倆慢慢攢唄。」
「說的輕巧，等攢夠了也老了。一輩子就為買房挨累了。」
我知道這都是她媽的原話，但從她嘴裡出來意義就不一樣了。肯定是用很多「鐵」的苦難事實把她動搖了甚至說服了。我現在突然覺得芽兒變了，開始看不起我們 農民了，和她媽一樣看不起農民。我也看不起看不起農民的人，因為我就是農民。其實芽兒爺爺也是農民，她爺爺以前的那些爺爺祖爺爺們都是農民，看不起農民就 是看不起自己的祖宗。我鄙視這些看不起祖宗的人。所以我對芽兒說：
「我買不起房，我配不上你。誰買的起誰配的上你你就嫁誰。」
芽兒一聽「誒呀」叫了起來：「艾文，你這麼說！你竟然這麼說！我對你這麼好你竟然這麼說！好，你可別後悔。」
「我後悔，我後悔認識你。」我生著氣，但我還是樂呵呵地說：「我有什麼後悔的？沒了你農村好女人有的是，到時候我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要多美有多美呢！」
「你竟然這麼說！你今兒走了就別想再進我這個門了。你如果進了你就不是人。」她的手指著我鼻子說。
「行了，別整沒用的了。你不就是嫌我沒工作沒房子想甩我嗎？整沒用的幹啥？我走就是了。」說完我就哼著小曲兒出了門。
屋子裡傳出了哇的哭聲和瓷器在地上碎了的聲音。
我騎著自行車在月光朦朧的路上哼著小曲兒，有一種莫名的報復過後的快感。但這種洋洋得意太短暫了，快感過後是無盡的失落。難道那麼多日日夜夜就這麼結束 了嗎？誓言就這麼不堪一擊嗎？我大聲罵了句「他媽的」。接著把過去的在一起的日子從認識到現在在腦海裡像放電影一樣的開始放起來。